月白石距离凉亭上交谈的二人,此刻不过十几丈之遥,她低着头蹑手蹑脚的,心里乱成一团麻线。
她坚信是香女不甘心放手,才故意来纠缠,甚至设想过好几种落落大方的开场白,拒她于千里之外。
只是没想到这些梗在喉间的话,燃在心里的火,还未派上用场,便已经全部倾颓了。
戌时,月亮的清辉洒下,偏爱的多给了形貌昳丽的男人一些,使得那原本冷硬的清隽轮廓看起来微微柔和,甚至连远山生雾的重叠眉眼,都开始渐渐淡开,弧度延展入鬓,像山谷底的松枝见到阳光那般,心神向往。
仿佛无论你离得再远,纵使你再不相信,都无法克制住想象他此刻笑的有多温柔,柔的好似能轻而易举的融化人的心。
同样,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人的理智。
月白石控制不住去想,此时那抹轻扬的弧度,该是邪痞动人的,还是幽邃宠溺的,抑或是暗藏深情……
他有千种面,每一种都足以让人沉沦泯灭,将不该招惹的东西,化作掌中灰。
手里的册子不知何时脱落,竟听不到一丝声音。
冷风过境,她的身形萧瑟,不如一片翩飞的落叶潇洒。
‘记住,风清上仙只对自己喜欢的人笑。’
……
“仙君,您是否要趁早下凡?如果遇到哪里不畅,香女还可以助力,香女将永远是您的左膀右臂……代替我的父亲。”
女子前半段的音调拔得很高,细听下来还隐隐含着几丝忘形的意味,可到了最后几个字,却刻意收敛了下来。
“不必。”
男人舒展的眉眼只在接受祝福之际凝散了瞬间,便恢复了一贯的清冽淡漠。
他将注意力方方从羊皮卷轴中收回,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蓦地转过了身子,言语未出,唇畔的笑意便先抵到了眼底。
只是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小女人捡起册子狼狈而逃的身影。
“小白!”
月白石投入天河那刹那,耳际满满充斥着的,都是这一声穿破云霭的浑厚嗓音,极具强大的渗透力,声音荡漾起河床的波纹,仿佛要渗进她的心里。
口鼻被疯狂涌入咸彻的急流堵住,窒息感随之袭来,她明明可以幻化成原形,却始终保持着人形的松散状态,手脚张开,像人间一个想不开投河的姑娘,渐渐沉入河底。
她需要清醒。
要么说服自己撇开眼前一切去相信他,要么……撇开他。
她不想再做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敏感自私,患得患失,像一个得不到糖果哭闹的孩子,像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第三十章:只要他哄一下,什么委屈就都散了
晚间的天河,开始退潮,翻涌奔腾了一整日的波涛褶皱渐渐趋于平静,广阔无垠的河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就算有什么庞然大物坠入,也激不起什么水花,更何况只是一块小石头。
月白石在人间学的一手逃跑的好功底,只要她想逃,就没人拦得住,所以……于她而言,在这沧桑世间学过最深刻的,莫过于逃跑。
不利的,尴尬的,恐惧的,惶然的,什么局势都可以逃避……
可你告诉我,爱该怎么逃避?
就算我不看他,远离他,可是满身满心,闭上眼全世界都是他。
月白石静静的沉入河底,口鼻被堵住,像一句没有灵魂的尸体。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牢牢的捧着典册,脑后发髻崩散,三千发丝如墨汁泼洒,浮裹住整个身体,唇色苍白,羽睫轻颤,在幽深的河底,生生绽开几分妖娆的味道。
周遭越来越深,越来越黑。
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沉,永无止境的沉下去,似乎要找到什么归宿一般。
偶尔触碰到几处暗礁,角度微微倾斜,其间有游鱼、小虾从指缝中穿梭嬉戏而过,轻轻钳着她的皮子,痒痒的,咕噜噜冒起几处泡泡。
在浮力压力并存的河底,一切好像都被放慢了,恍若抽丝一般,缓慢而又凝聚着力量。
静,没有什么时刻,比此时还要静的了。
月白石安静了下来。
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静的仿佛能听到天河外男人每一个脚步的挪移,静的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只有一河之隔。
水是咸的,眼泪也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