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源理面不改色,暗中掐了自己一下,自责怎会突然冒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也许是因为前半夜在天牢审厄鲁台,后半夜去接着改折子,所以困得胡思乱想?
不敢御前失仪,张源理努力站直,躬身肃立。双手微微下垂于袖中交握,扫了一眼跪在御前瑟瑟发抖的侍卫,再将眼神诚恳真挚地向下俯视。微微拉平嘴唇,摆出一副“皇宫的地板果然端庄大气几天不见换的新地毯纹样还不错哦待微臣仔细研究揣摩”的表情。对,这个表情还是正阳遇刺醒来后,和他闲聊时无意提的,真是救命良方。
——如果小皇帝没叫他就更好了。
“丞相怎麽看?”
张源理定定神,一脸“其实微臣一直在仔细聆听思索陛下训话”的神情缓缓道:“微臣以为,不如先宣黄大人进前。”
小皇帝嗯了一声,瞅眼德公公:“传。”
德公公小步颠着出了御书房:“传京兆府尹黄宣黄大人——”
御书房一时静下来,袅袅婷婷的鹤椒香弥漫在屋内,愈发显得有些寒凉。
一片寂静中,小皇帝幽幽道:“丞相,厄鲁台招了麽?”
“尚未。达怛王子一口咬定不清楚贤靖王的去向。”张源理皱了皱眉,“微臣也无其他证据。”
小皇帝一咬牙:“用刑!”
张源理叹了口气:“那就还请陛下派个御医预备着。”
小皇帝一怔,随即颓然往后靠在椅背上:“亚父……”
张源理心有不忍,却又想到自身职责所在,不得不硬起心肠假作不见,单继续禀报:“礼部那边再次上了折子,使臣已留京数月,再留……就该过年了。”
“事一出,还是丞相果断,将他们控制在驿馆。”小皇帝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朕以为,丞相必有后招。”
“摄政王失踪之事,原是隐秘。”张源理慢条斯理道,“现下以他还在西北治军整编为由搪塞着,番邦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况且——”
“况且达怛已灭,北疆大定。厄鲁台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了。”小皇帝眼前一亮,“别的,只要查明无牵连,即日放归吧。”
“陛下圣明。”张源理微微欠身道,“达怛与狣南、藩蛮等不同,微臣以为可仿东鹄制。”
“你是说……重置朵颐卫?”小皇帝有些犹豫。
“陛下,如狣南地,穷山恶水农耕不易,收入我朝得花更多心力管辖。是故暂且以夷制夷,方是上策。”张源理缓缓道。
“原来如此。”小皇帝若有所思,“待边患平息,再改土归流,稳而图之。”
张源理心里一叹:“陛下圣明。”
“圣明甚麽?”小皇帝垂下眼来,“这是亚父教的。”
张源理只当没听见后半句:“至于西北达怛,则与东鹄相类。民性反复无常,必须收归汉土,置州府郡县以辖。”
“原有朵颐六卫,可惜荒废数十年了。以此原制重建?”小皇帝缓缓思考。
“六卫少了些。”张源理微微摇头,欠身后行到一侧墙上指图,“贤靖王原想,扩为朵颐十三卫。”
小皇帝跟过去站着看他指出的地点:“那西北边塞军……”
“并入十三卫。”
小皇帝大惊失色,甚至退了一步:“重至藩镇?!”
张源理微微一笑:“陛下多虑了。不过增设靖北与镇北两路,以安置原西北边塞军。”
“原来如此。”小皇帝默默想着,“确是增加了西北军政防务的自由,但……”
“陛下无需担忧。”张源理顿了顿,还是将那话说出了口,“边塞军效忠陛下,拱卫皇室。”
“丞相所言极是,就如此办吧。”小皇帝急急打断他,却又一时不知接甚麽好,这就喃喃道,“丞相,你说那玉镜……又是如何得知亚父失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