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轻叹,每次我的任性而为总是会牵连着这几个无辜的小厮丫头跟着着急受罪,一时心中有愧,急走几步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望着这几张稚嫩的、本该无忧无虑的脸庞,我也只能低声道上一句:“这是最后一次,都放心罢。”
身后的岳清音淡淡接道:“先去给你们小姐准备水沐浴罢。”随后看了我一眼,转身去了。
绿水几人见我平安归来,喜得如同过年一般,里里外外一通忙活。热水很快烧好,果真洒了花瓣在里头,不过洗罢效果很一般,也没见个蝴蝶啊蜜蜂的被我身上的味道吸引过来……
换上一套家常衣服,慢慢地坐到窗前几案旁,案上放着那只岳清音买给我的仿羊脂玉的花瓶,瓶内插着一枝案头jú,隐隐飘着幽香。于是想起他说把那些“禁书”也给我买来的事了,便转身去看墙边的书架子,果见整整齐齐地罗列着一排崭新的书,伸手随意取了一本,正是那《妖妃野史》,忍不住想笑,一旁的绿水见了说道:“小姐要的这些书是少爷亲自拿来摆在架子上的,还有墙上的这副画,”我抬头看向墙壁,果见多了一轴水墨写意,画的是秋庭月色,海棠树下一个梳了双髻的半大女孩子正仰望着月亮出神,“少爷每日都要到小姐房里小坐片刻的,”绿水说着忽而放低了声音,“听长乐说,少爷这一阵子饭吃得很少,晚上也总是彻夜不眠,虽然那位季大人派出了所有的衙役四处去寻小姐,可少爷还是执意亲自去找,每日天未亮便出府,至夜深了方回……还有老爷……”
眼见绿水还要说下去,我起身笑道:“你这丫头是想看着我内疚而死才肯甘心么?我已经知错了,今晚便到院子里跪着去,以向爹爹哥哥及你们几位大人谢罪,可好?”
绿水连忙摇头,急道:“小婢不敢!小姐千万莫要误会!小婢只是……只是……”
“只是心疼少爷,是不?”我笑问。
绿水红了脸,小声道:“做下人的,自然要把主子的健康安危放在首位……”
我笑起来,慢慢走到床边坐下,道:“这一次,我是不是又拖累了你们挨少爷罚了?”
绿水摇头,道:“少爷不曾罚我们,只命我们每日好好打扫小姐的闺房,不得随意出府,以免小姐回来时没有人伺候。”
我点点头,笑道:“我想睡一会儿,你下去吧,叫那三个丫头和欢喜儿也都好好歇歇,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想必也没睡过几个好觉,今儿不必伺候我,待晚饭时候我自己过前厅去吃便是。”
见绿水应着转身出了房间,才将门关好,我便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胡乱蹬掉鞋子,翻个身趴在枕上,以压住胸口向外涌动着的一股强大的暖流。不敢去深想这暖流来源于何处,生怕自己就此融化,刺猬身上的硬刺无论用什么方法被拔去,露出来的都将是最脆弱、最柔软、最有可能受到伤害且无力反抗无法抵挡的部分。
静静地趴了许久,总算将这暖流强行逼退,我起身穿上鞋,轻轻地打开房门,见绿水那几个小丫头果然或半靠在枕上或倚在椅上或趴在桌上地各自睡去,这些日子小丫头们定是不曾睡好过,如今我一回来,她们的小心脏方算回到了腔子里,身心一放松,自然撑不住疲劳侵袭。
没有惊动她们,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见日头已经渐西,洒了满院灿灿的阳光,树影儿微动,一片宁静。
出得院子,我信步缓缓而行,半个月的光景,夏花早已谢去,秋花却姗姗开迟,只有早jú在篱下幽幽地播香吐蕊,各色的树都黄了叶子,在阳光和风中哗哗地抖着金。
不知不觉间竟下意识地行至了岳清音的住处,那围楼而种的百竿修竹在秋色中愈发显得苍冷翠寒,沿着白石小路径直走到门前,轻轻一推,应声开了,小厮长乐正偎在一把椅子上打盹儿,想来岳清音这半个月来为寻我的下落未曾好睡,连带着可怜的长乐也没能怎么休息。
抱歉地望了长乐一眼,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地顺着楼梯上得二楼,慢慢开了岳清音书房的门,却见他坐于书案前,一手支了额头,眼睫垂着,竟也浅浅睡去,不由更是一阵愧疚。
小心翼翼地走至跟前,见案头依旧如平常那样垒着厚厚的一摞书,玉制的梅青兽纹笔架上架着一只墨迹已干的狼毫,我轻轻拈起,在笔洗里洗净,挂到一旁的檀木立式笔架上。案面上铺着一张雪白软笺,上面是几行俊逸字体,见是: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一时怔住。
这一段话是引自佛经典藉,印象里还有着相似的一首佛诗,只记得最后几句: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这字迹自是岳清音的无疑,只是……他写这段佛偈的用意又是什么呢?彼岸花,又名无义糙,因花不见叶、叶不见花,故被人称为无情无义之花。莫不是、莫不是他在生我的气,怪我不该罔顾亲情屡次离家?
不……见面时他并未责怪于我,当不是这个原因……等等……难道……彼岸花,传说它的花香……能够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岳灵歌?他……他在想念那个真正的岳灵歌么?即使他无法想像到灵魂附体之事,现在的我所表现出来的个性与行为只怕在他心中已经被认做是那真正的岳灵歌早已死去了罢……
“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他是希望那个真正的岳灵歌回来么?他……他并不喜欢我这个“后继”的妹妹?……是,是的,当然不会喜欢,我与岳灵歌截然不同,我和这个哥哥……无法产生血脉间的心灵感应,所以、所以才会“花不见叶,叶不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