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抱了膝,下巴支在膝头上,淡淡地道:“灵歌没拦着大人,大人若愿替灵歌挡风,便自己起身坐到灵歌身前去罢。”
季燕然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苦笑,终于抬起眼皮望住我,轻声地道:“灵歌是想要为兄一直都这么欠着你的么?”
“嗯。”我直截了当地淡淡哼了一声。
季燕然没料到这一次我竟如此坦率地作答,微微怔了怔,忍不住笑起来,却又似牵痛了伤处,两道修眉立时拧成了中国结。
我不由望向山谷的方向,却见有一道身影恰向着这边飞奔而来,只看那身形便知来者正是田幽宇,心内这才终于安定下来,才要告诉季燕然他来了,余光瞥处却好像看见附近树上有一团黑影如鬼魅般在夜色中一闪而逝,似乎“他”方才一直就待在那里看着我们,直到亦瞧见了田幽宇由远处奔来,确信我二人已真正安全了,这才肯放心地离去。
是那个人么——那个将我和季燕然救出来的人?
我的心一阵狂乱的跳动——拥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除了大盗……还能有谁?!
出谷·呓语
我站起身踉跄着向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跑了几步,然而那黑影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追也是徒劳,只好停住脚步。寒风穿过树林袭上身来,我猛然清醒,大盗被田幽宇的箭贯穿了左胸,除非田幽宇又像后羿盛会上那样失手,否则他是不可能射偏的,而田幽宇因为我的关系如此憎恨大盗,他又怎么可能射偏呢?那一箭出去……必然是直指心脏的……大盗,大盗他又怎可能会死而复生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田幽宇确实射偏了,大盗侥幸没死,这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他就算有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又是下水救人又是如轻烟般离去……最为重要的是,他为何不肯见我?如果这人当真是大盗,他一定会来见我的,就算我的周围全都是官兵,他也一定会来见我的!所以……所以这个人……不是大盗……
怆然地轻叹一声,失魂落魄地立在寒风里,不得不承认,从方才在水下被这个人救了时,我的内心便在期望他就是大盗,明知不可能却还是要骗自己去相信,直到必须面对这现实,伤痕累累的心头便又重重地捱了一刀。
我听见田幽宇叫了声“丫头!”,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他拥在怀里,大手搭上我的腕子把了把脉,随后又放开我,脱去身上罩的外衫,将我严严地裹住。
我慢慢回过身望向季燕然,他也正抬了眸子望着我,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那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田幽宇至他身边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想是为了防止他再度流血的,最后点的是昏穴,而后将他背在背上,走过来将我拉进怀里,低声道:“丫头可还有力气走路?”
我有些迟缓地抬头看他,他一挑眉,道:“若没有力气,我便先背你下山,姓季的先丢在这里!”
我点点头,他便欲将季燕然卸下背来往地上丢,我连忙拦住,道:“我是说……我还有力气走。”
田幽宇盯着我,伸出只大手胡乱地将贴在我脸颊上的湿发捋向我的脑后,沉声地道:“丫头,记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定了你!”
这话……又是从何而来?略略一想,只怕是他方才看见我衣冠不整四下走光的样子,以为是在谷内遭到了匪徒的□,是以才有此言。
不置可否,我问他道:“吴嫂呢?可曾见到她?”
田幽宇不容抗拒地将我搂在怀里,迈步向山下的方向走,道:“那嫂子游出河来时正赶上炸山,被山体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腿,我将她先送下山去找人带她飞奔回城内看郎中去了,也因此才耽误了接应丫头你和这姓季的。若不是这姓季的临入谷前向我担保必会将你安全送出谷来,我才不去管他什么‘无’嫂、‘有’嫂的死活,丫头你的命方是我唯一在意的!”
听得吴嫂并无性命之虞我便放下心来,至于田幽宇后面的话我已无力细听,这一晚惊心动魄的经历足以让我好生消受数日了,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向山下走了一段路,见有辆马车备在那里,季燕然被他丢进车厢,扒去湿衣盖上条厚厚的毯子,还燃起了一支小小的暖炉——据田幽宇说这些也都是季燕然提前要他备下的,若最后不得不从水路逃出谷来的话,这些东西定会用得上。
除以上之外,季燕然竟还为我备了一身厚厚的女装,不禁令人又一次乍舌他的心细如发。躲在车厢内将昏厥着的他的脸上又蒙了层布,这才小心翼翼地脱了湿衣换上干衣,湿衣扔到车外,田幽宇进来拿了布强行替我擦那水湿的头发,直到将我这一头纠缠不清的乱发揉成了更加纠缠不清的乞丐头方才罢手。
燃起一只小手炉让我抱在怀里,田幽宇坐到车厢外去赶车,轮声辘辘中,疲倦至极的我头一歪,靠着车厢壁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终于是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床边却只坐了个岳明皎,眉头紧锁地望着我,乍见我睁开眼睛,喜色跃然于面,探身过来轻声地道:“灵歌……感觉可好些?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爹……”我想坐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只得躺回枕上,道:“灵歌没事,一切都好。”
岳明皎的眉头重新锁在一处,深深地望了我许久,方沉声道:“灵歌……你心里头……怪不怪爹?”
“爹?”我疑惑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