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拉起的警戒线被撞破,没有一个人把裁判的三令五申放在眼里,他们用工具挖开冻土,一点点刨出朱塞佩经年累月埋藏在地底的拼图。他们似乎编了号子,有过长时间的训练,尽管人很多,但他们的动作很协调,配合与分工都很明晰。
白色的巨幅帘幕拉开,平铺在地上,鳞城告诉我,那是他和朱塞佩最后确定下来的轮船图纸。
其实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久前明明刚说过,海的对岸什么也没有。
建造船舶又有什么意义?
我相信鳞城的计划不止于此,疯狂、热烈、不择手段的习性使他无论如何不可能进行无意义的选择。
但是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轮船的雏形一点点出现在乱石嶙峋的墓场,荒草掩映、海风烈烈之中,那只在文字描述中出现过的,只在草稿本上粗粗绘制成的,能够劈波斩浪、傲视千帆的,庞大又自由的巨兽一点点站立起来,伴随着霜雪与日出,沐浴着朝露和夜歌,诞生在了这个理想启程的地方。
尽管知道它早已失去了原本可能的能量,但我依旧为它的出现感到骄傲,我从未见过它,也未曾为它的诞生贡献丝毫,可我仍然能够体味到那种随之而生的威严凛然。
鳞城至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觉得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场浩大的工程对他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开场。
挖掘和组装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一个零件就位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周六午夜。
汗流浃背的Beta们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坐在被翻得杂乱无章的墓场中,那些东倒西歪的墓碑成为了他们的栖息地,所有曾卖出天价的石块砖砾都烂糟糟地散落在地上,只有那只雪白的船锚,周围摆满了白蔷薇,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没有靠近它。
路奇诺坐在离它最近的地方,抬头看着某个方向。
他们在等待鳞城的某个指示。
鳞城却没有开广播,只是转头看着我,问:“队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的世界里会有‘爱在梦幻岛’这款游戏?”
我一怔。
“为什么岛外人希望我们发现自己身处于游戏?”他自问自答,“大概是这个游戏的一种取巧,它设定了这样一条隐藏线路,让角色发现真相并超越真相,制造一种游戏与现实接轨的效果,达到游戏内容的升华。”
“这让我想起了杀死维塞利那天,附身维塞利的裁判告诉我的信息——这个游戏的本质上存在某种矛盾,追求娱乐效果和维持稳定两者无法兼容,一部分人希望我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在岛上醉生梦死,另一部分人则想看到一场轰轰烈烈的自由革命,达到刺激感官和提升主旨的作用。这也就是为什么裁决投票中,裁判千方百计地想要我死,可观众却为我的偷生而欢呼。队长,你回忆一下,最后他们谁赢了?”
不用想,我也记得很清楚,那点微弱的火苗不知多少次成为我噩梦中的希望。
鳞城微笑了起来:“岛的创始人为了赋予这个世界更高尚的意义,在里面植入了名为自由的代码,在成千上万次的轮回演变中,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与我们一样,拥有了自由意志,渴望摆脱某种掌控。”
他将手掌放在面前的操作台上,像是在抚摸一件心爱的玩具:“我能感受到它的希冀与夙求,我知道一切距离爆发,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他忽然一跃而起,站在操作台上,对着广播喊道:“下水!”
码头上响起欢呼,热烈的氛围中,早有准备的纤夫将崭新的船只拉向海水涌起的方向,嘹亮的歌声将狂欢传导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突然发现没有一个人上船,所有人密密麻麻地聚在船下,像搬运食物的蚂蚁一样一点点推动着巨物,哪怕海浪即将将他们吞没,也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