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姐,”
应声回头,戏园里另一个姑娘提着裙子跑来,向他俩行了礼,再拉着小花手道:“你可多久没来这儿啦!”
“是挺久了,”王小花把那支还没动的糖人递给她,寒暄之间,见她边说话边转回去看那扇半开的门,一个妆容未褪、尚且穿着戏服的女子隐约立在门后,好像很期盼又羞于出来,只扒着门板露出小半张脸看着他们。
面前的姑娘跟她眨了眨眼:“那是今天唱主角儿的巧烟姑娘,咱们园子新来的头牌。她听得你常看席翠姑娘唱戏,想托我问问,她唱得可还算过得去?”
“挺好,”王小花看着那边门后的人影,笑了笑:“席翠有席翠的派头,巧烟也有巧烟的气势,都好看。”
看她奔回去说了一会,门后那巧烟姑娘随即盈盈施了一礼,王小花也颔首回礼示意,心绪已平稳了许多,再转身过来:“老大,走吗?”
江棠镜也回过头来。那新的头牌姑娘,虽一身戏服、袅袅婷婷的模样,可方才台上有一个细微的动作,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觉得她其实是个练家子。
这倒也不算奇怪,毕竟戏班里的女伶,多少都要有些身体底子,不过是多与少的区别罢了。
他揽着她往回走,“看看你,这戏小时候就看了多少遍了,怎的如今再看,还要哭鼻子。”
王小花立刻分辩:“我没看这戏几回,我只是来看席翠的。”
“……好好,”江棠镜好笑道,“小花不是泪包。”
她愣了愣,随即抿唇不语,径自向前几步,江棠镜跟去并肩走着,讶异道:“怎么了?”
回音不大,但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都怪你。”
“……”江棠镜意外之间,心上似被什么东西抓挠了一下,低头靠得更近:“为何怪我?”
她不知如何回答,瞪他一眼,头颈向旁微微侧开,肩膀绷得有些紧,他却哈哈笑了出来,圈着她肩膀好似很高兴:“小花。”
王小花见他如此,只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背着街道上的温暖灯光,望来的眼神里都是笑意,“不过是刚知道,原来你喜欢我带你出来逛夜市。”
“……谁说的。”
嘟囔两声,王小花直觉是否又触到了什么不该去触碰的方向,而江棠镜也没有再引她多说,只是把她手攥住,一径走向那尚未修缮完毕的都尉府,再牵马出来,带她上马返回百鹰山庄。
“老大,这是去哪里?”
出来时就只骑了一匹马,也没有明灯执仗,现在在月色星光下往回走,却错开了大道,在杂草丛中穿行前进,王小花不禁问出来。
“去溪边。”
她隐约知道那是哪儿了。马儿走得不快,江棠镜两臂自身后绕来攥着马缰,去城里时还没什么,夜间路上这样回来,几乎是耳鬓厮磨,伴着郊野树林之间特有的生动静谧,气氛只越发暧昧磨人。
有些天没在山庄里,如今回来,王小花对此也不是全无心理准备。
下了马,停在流淌的黑色溪水边一块没有林木覆盖的厚厚草地上,正好能看到头顶被高大树冠围出的一块不规整夜空,下弦月的银光安宁照映。
撑起腿坐在草地间,双臂支在膝上,王小花仰头望着那方天顶。清澈皎洁的银白之月,边缘一层浅浅的朦胧柔光,纯净肃穆,她也不由直起后背肃穆地望去,仿佛不够挺直的背脊都是对这神圣月光的亵渎。
溪水的声音不大,树林深黑茂密,但此时被这一圈黑色树影包围,也只觉神秘惑人,而不会让人心生惧怕。王小花偏头看了看也这么一言不发的江棠镜,漫照而来的光辉不算太明亮,他目光从月亮处转过来回视她,一半面庞被投下的影子笼罩,冷肃之气少了大半,只像一座棱角利落的雕像,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幽黑双目看她看得专注,其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动。
王小花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破这静默却莫名悸动的气息:“为什么来这里?”
“这里甚美,”江棠镜低声应答,末了又道来一句,“如你一般。”
她心里动了一动,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热:“是吗?”
“是。”
她不太习惯地回头,望着几尺开外的溪水里月亮破碎的影子,再抬头看那弯月亮。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不多一会,它就要离开这圈夜空,被遮在树影之后了。
“你喜欢吗?”
江棠镜伸手抚上王小花后脑,摸索手底浓密的头发。她两肩端平,面孔至颈际的线条在暗淡的光照下意外地柔和,从他这里看去,像是林间深处走出的瑰丽山魅,在向月辉顶礼凝望。
小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想道。未经人事时的王小花,总还是透着些生涩的。什么时候她已变成这样明艳魅惑,又泰然疏离的一个女子,让他觉得既熟悉,又有点意外的陌生。
“嗯。”
王小花应了一声,听江棠镜又道:“小花,到我这儿来。”
她扭头看进他双目里。
不论人间发生何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好,人情纠葛、爱欲竞逐也罢,那轮月色也几十年如一日、几百年如一日,永远那般高悬夜空,不为所动。若有月神,这些在她或他眼里,都是无甚区别的吧,这样冷冷俯瞰地上,人间万千生死悲欢,不过是轮回一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