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抵着唇,不自觉流露笑意。
她怎么那么爱学他呢?
妄机宜落在床边,拨开竹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骨。
果然,又开始衰弱了。
为了修养她最后一抹元神,他尝试在不同地方摆下聚灵阵,特意从深山老林搬来闹市街巷,但还是止不住她气机的流逝。妄机宜皱着眉思考,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用太上忘情温养她,起先也是的,不然她都活不过五岁。
但五岁之后,太上忘情的效用减弱了。
他正琢磨着,忽然发觉掌心游动一缕红丝。
这红色丝线,怕是十洲三岛没一个人不熟悉的,自从合欢宗横空出世,多情一道也被世人熟知,而这情丝,同样成了众人的议论对象。
妄机宜久久凝视。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即消除情丝,保持灵台清明,不受侵蚀。
而他看了一眼小姑娘。
这个被他选为天命之子的小家伙,论及寿元,今年也不过是百岁。要是没有他推波助澜,或许她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哪怕她叛出师门,当个妖女,也能逍遥自在,快意一生,根本不用肩负这么多的责任。
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当众生天命的。
他问都没问过她的意见,就将人贸然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她又不像他这个老不死,活得久了,没什么可牵挂的。
“事已至此,我还想这些有什么用。”
妄机宜揉了下额头,枉他作为万朝天子,算计起来连自己都敢赔进去,从不迟疑,从不后退,什么时候做事这么犹豫了?
从前他想救天下人,成就帝王霸业。
但天下人领情吗?
没有。
尸侯爷前天夜里过来了一趟,说合欢宗藏身的阴疆遭受了各大宗门跟世家的围攻,他们有的是合欢宗的手下败将,本是合欢宗的属地,见情况转变,立即翻脸,撕毁盟誓,而有的,是浑水摸鱼的,打着替天道清除妖女的幌子,实际上就是眼红合欢宗的金银宝山。
妄机宜统御王朝,威势深重,侯爷借兵,他们相当乖觉地出让兵权,所以那一夜阴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于是各朝天子勾结妖女的罪名越演越烈,人间万座万朝也开始陷入混乱的兵变。
妄机宜不相信那些宗门世家不知道六道天魔之事,人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绯红被天罚惩戒之后,他们口风立即变了,说合欢宗为了一己之私,触怒天魔,给十洲三岛带来没顶之灾。
他们要求——
合欢宗之人立即自决,从源头上解决祸害。
祸害是合欢宗吗?
很明显不是。
他们只不过是恐惧天魔,所以要找个替罪羔羊,仿佛这样才能拯救苍生。
“一群蠢货。”
这副文弱书生的皮囊天生带笑,但妄机宜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妄机宜的飞升跟尸侯爷飞升的又不一样,尸侯爷是尸身飞升,带有阴冷煞气,是“有缺憾”的,而他是人神合一,太上忘情是天地之间最圆满的道法,忘情而至公,说是第一当之不让,他的彼岸也并非三千丈,而是九万九千丈,无限接近天道之法。
尸侯爷飞升会被封一方诸侯,而他飞升之后,直接就是一方大帝,统御寰宇。
但妄机宜回了头。
他看见了“未来”。
那一层璀璨的接引之光之下,生灵涂炭,众生入罪海,六道天魔的魔障遮天蔽日。
他用天子一字令推算,若他成为一方大帝,他能挽救这一界吗?
天子一字令回答,否。
因为一方大帝已经超脱天地,尤其是他的忘情心法,对万物一视同仁,六道天魔同样会成为他的“子民”,与其他生灵再无区别,他再对六道天魔出手,就等于自己破坏自己定下的法则。
妄机宜想了想,那不行,这口鸟气我老人家实在咽不下。
于是他就不做大帝了,飞升中途,主动“灰飞烟灭”,把接引之光撂得半天都没过神。
妄机宜假死之后,开始部署,他舍弃了七座王朝,稳住六道天魔的入侵计划,为十洲三岛换来喘息的机会,但众生不以为然,总以为死的都是别人,这把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现在各大宗门来这一出,围攻合欢宗,有点触到妄机宜的逆鳞。
天子微微一笑,却是嘲讽的。
“真当我妄机宜是菩萨了。”
他很少定人生死,但经他手的生死,又何止是一国一城。
她翻了身。
自负狂傲的妄机宜立即噤声。
她皱着眉,好似睡得并不舒坦,妄机宜伸手解开小姑娘的发髻,一绺绺地散开,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些。
掌心的红线愈发滚烫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