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周凯惊醒了好几回,像回到刚被分进号子那会儿,不敢闭眼睛,睡着了就是一顿打。不知道是谁传开的,说他弟弟是警察,苦窑里熬日子的人没有不恨警察的,打不着警察能打警察他哥也行,凑合着多少解解恨。那时候他一心想着好好改造争取减刑,被打了都不敢还手,越老实别人就打得越凶,直到某天周凯忍无可忍拿牙刷柄捅穿了号头的腮帮子,血糊糊的窟窿替他立了威,从那天起他也成了可以欺负别人的号头,一天一天从“警察他哥”变成了凯哥。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想起这些事,结果看见七指就全他妈勾上来了。世界太小,他已经尽全力远远躲开过去,但过去却不肯放过他。周凯轻轻叹口气,贺涵的呼吸很轻地扑在他侧颈上,是暖融融的一阵微风,让他下不了决心,而且就算他现在一走了之,七指还会找贺涵的麻烦。
教父说,Everything I do with my power,including something criminal,I just want to protect my family and my friends。
周凯在黑暗里默默握紧拳头。
他第二天又去了那个家居广场,假装来应聘装卸工,临到要登记的时候说证件丢了正在老家派出所补办,问光背身份证号码行不行。人事说必须出示身份证,最次也得是个复印件或者照片,周凯顺势掏出手机装着要找照片,把登记本最后半页十来个名字和电话、地址都拍了下来,出门就在劳务市场随便找了个民工,花三百块买下他的手机卡,用变声器挨个给这十来个号码打了一遍,没有一个是七指接的。
开局不顺,周凯重新把自己的电话卡换回去,直接开车回家。走到半路贺涵打电话进来,问他现在在不在家,周凯笑道:“马上回去,贺先生这是查岗吗?”
“你先别回去了,”贺涵迟疑着开口,“物业说,咱们家门口被人泼了……垃圾,现在正在清理。”
周凯长长吁了口气:“行,听你的。我现在调头去接你下班?”
贺涵嗯了一声:“到了打给我,我马上下楼。”
周凯还是回了小区,离得老远就闻见了臭味,物业正在架着水管子冲,气得肺都要炸了。怪不得贺涵欲言又止,门上直接用屎画了个大大的叉,这是放高利贷的下三滥手段,就为恶心人,要是贺涵看见了……会怎么想?
三十五
谁都是打中二少年那会儿过来的,同样是年少轻狂,有人不过是沦落到三流大学,花着爹妈的钱混吃等死打游戏,他运气不好,一时气盛之后付出的代价分外惨重。周凯一直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既然做了就要敢认,如今却难免犹疑着问自己:要是贺涵知道了会怎么想?要是没在监狱里呆过,他会不会是个更好的、更配得上贺涵的人?
这念头其实也只短短一瞬,尚未生根发芽就已经散得踪影全无,大概连周凯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番忖度里有多少患得患失。贺涵从来没问过他以前的事,周凯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想知道还是压根不在乎,但不问也是种体贴,哪怕就为了这点体贴,他也不愿意让贺涵觉得自己还和以前的人、事、物有所瓜葛,更不愿意把他卷到这些事情里来,所以开着车还分出一半脑子想着怎么把这事混过去,殊不知半小时之后贺涵也会生出同样的念头——先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
唐晶这些天按照往常的习惯早起去健身房,一次都没看见贺涵。开始觉得不适应,后来想开了,不见面也好,什么“分手还是朋友”的好听话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陈俊生那种对前任赶尽杀绝的渣男多了去,听说最近借着看儿子的理由时不时给子君打电话约出来吃饭,倒比没离婚之前更温柔些——最符合男人理想的应该是“分手也是炮友”才对。真见面了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她那头还和贺涵北京的客户谈着合同呢,开口就比贺涵的要价低了两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