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襄以笔支颐,望着窗外出神,不晓得萧易在王忠嗣军中过得可好?
这人是个打落牙齿肚里吞的脾气,来信都是报喜不报忧,但以他对萧易的了解,这样一个硬脾气少年,曾经那样决绝地从王忠嗣处离开,如今却要返回头求告到人家门下,以求军中效命,这已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何况还要承受其他人必然会有的奚落嘲笑,他究竟是怎样忍下来的?
当初萧易要去投军的时候,容襄其实还没有将从军打仗这件事看得很严重,从军便从军呗,阿爷手下那么多军人,不都是好端端的?但萧易走后,容襄还是忍不住将阿爷书房里那些兵书抱过来一本本细看,与阿爷的往来通信中也多了许多对军中之事的探讨。他那样聪明的人,书中有不懂的,三言两语一点便透,让索卢侯深感欣慰,便时常将军中的真实战例撰录一份附在信后寄给他,容襄看得多了,才渐渐明白军前效命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背后藏有多少血泪,因此对萧易的处境便越发担心。
此时的凉州正是天高云淡,绿草如茵的季节。闲下来似乎只是看看蔚蓝如洗的天空,心情都会跟着好起来。萧易躺在一处高坡上,叼着草根,望着天,心情却很糟糕。
节帅确是正人君子,他那样尴尬的回来,节帅对前事却只字未提,还考虑到之前曾有龃龉,怕自己手下人趁机收拾萧易,特意将萧易安排在左军先锋营中郎将李信手下,远远离开帅帐。
萧易刚到军中,虽有一身武艺,毕竟不通军事,许多事情都是在李信一手引领下学会的,因此对李信甚是感激信任。李信是恩荫的少年将军,虽然出身极高,却没甚傲气,为人四海,与萧易性情相投,便将萧易也引为左膀右臂,极为倚重。
可是最近,李信与节帅之间却有了很大很大的分歧,两个都是他极感激极信服之人,偏偏意见不合到当面冲突的地步,这让萧易甚是苦恼。
第一次分歧,是节帅连续三次上书朝廷,以才德不足为由,请归还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符节,圣诺。
此信一出,军中大哗。
大唐此时一共只有九大节度,王忠嗣一人佩四将印,控制万里,史无前例。这是何等的荣光,是节帅人生的顶点,也是他麾下诸人可以水涨船高的依仗。四镇节度之下,会有多少位置多少机会等待着他们?他们一直追随节帅,必然比皇甫惟明原先那些手下更能近水楼台,得到这些位置的可能也便远远高于其他人。
可是节帅竟然将囊中之物拱手送人了。
送出的可是河西!是陇右!是吐蕃的前线!这就意味着数不清的战事,随之而来的,也便是死亡、或者军功。在无往不利的名将王忠嗣麾下,死亡似乎变得很遥远,而军功仿佛唾手可得。
但这一切,随着节帅的上书,烟消云散。
李信在节帅第一次上书时就曾苦谏,甚至拉了哥舒翰一起劝。哥舒翰不善言辞,但他与节帅的关系非比寻常。哥舒翰自小便是混世魔王,闯祸本事比天大,若不是遇到王忠嗣,或许一辈子便只是个纨绔,却在一次偶遇中,深深折服于王忠嗣的人品武功,从此誓死追随。他的忠心毋庸置疑,王忠嗣也对其信任有加。连哥舒翰都出面劝说了,王忠嗣依旧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