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甫惟明失势的起点。他的倒下,李林甫的运作固然是直接原因,但其中更有至尊的意思在里面。事关皇帝的尊严,石堡城绝不能有失,夺不回来,就是死罪。
王忠嗣对此并不赞同。
他仔细研究过石堡城周边的地势,这座坚城的确扼守要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许多年来,围绕石堡城,也的确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无数战斗,大唐吐蕃双方都深知石堡城的重要性,无时无刻不想将此城收为己有。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共赢的可能。
历任的陇右节度使也都是这样做的。
但王忠嗣到了陇右,仔仔细细研究过地图后,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派出了大量的细作深入敌境,将石堡城附近彻底探查,几乎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全部绘影图形,传回帅帐。王忠嗣发现,石堡城固然重要,可是此城地势险峻至极,三面断崖,只有一条石径可通山顶,是实实在在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自从开元二十九年重新被吐蕃攻占后,吐蕃不仅屯驻重兵,而且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构筑了极为坚固的防御工事。若要强攻,或许能攻的下来,但必须用人命去堆,或许一万、或许两万,或许,更多。
一万两万说起来只是个数字,一将功成万骨枯,必要的付出似乎总是不可避免。但这冷冰冰的数字背后,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会哭,会笑,会痛,会伤,会有欢乐,会有悲伤。他们每一个人,都意味着一个家庭的殷殷期盼。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里人。
王忠嗣并不想用儿郎们的命来堆积自己的功劳。尽管他深知,只要能攻下石堡城,至尊绝不会在意会付出多少,他只会因这场胜利龙颜大悦。但若攻不下,自己可能就是第二个皇甫惟明。
但王忠嗣绝非怯战之人,他避开了石堡城,另外寻到一个契机。石堡城往东,也就是再往大唐防线方向退一点,有座积石山,同样险峻异常,此地完全可以依附山体构建防御纵深,阻止吐蕃军队依托石堡城东进。待日后寻得机会,或者仿效开元十七年李祎那场奇袭,再或者,相持阶段以重金向吐蕃买马,重利之下,蕃人必然景从,长此以往,蕃马日少,汉军益壮,假以时日,何愁石堡不取?
这是一个稳健的法子,以防御为主,步步为营。
但至尊不喜欢。他没想到当年勇猛善战年少气盛的王忠嗣,现在竟然变得如此保守退缩不思进取。
王忠嗣持重安边之策,如今成了至尊臧否他的由头。“漆弓百五,藏之何用?”至尊这行批复个中含义,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即便是这样严厉的责备,王忠嗣还要坚持己见,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至尊的不快人人看在眼里,便有心思活络的人动起来了。
大将董延光原是皇甫惟明麾下将领,自王忠嗣领了河西陇右两镇后,虽力求公平,保持平稳过渡,但皇甫惟明去职,他的部下难免会受到影响,董延光便是其中一个,从深受节帅信任,处处尊敬的大将变成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地位一落千丈,他胸中自有无数不平意,只是不敢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