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抬起头,温言道:“你来了,起来罢。”
李光弼依言起身,认真打量了一下王忠嗣,见节帅神色如常,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心中微叹,道:“是。”
“你也是来劝我与董延光一起出兵的么?”
“是。”
“说说你的理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利当前,趋之若鹜,节帅,你是拦不住的。即便此番拦住了董延光,只要帝心瞩意石堡城,便会有数不清的李延光、赵延光、陈延光出来。试问节帅,你能拦到几时?”
王忠嗣微微一笑:“等未来那些李延光、赵延光、陈延光出现的时候,我军当已准备充分,不惧这一战了。”
李光弼摇头道:“我知节帅爱兵如子,舍不得儿郎们用命去填石堡城下的天堑,但此战已成定局,无论如何都要打一场,节帅如此这般,董延光无功而返,岂不是会将全部失利的罪责都推到节帅身上?一句延误军机就足够节帅万劫不复,节帅可有想过?”
王忠嗣用笔轻轻敲着手下的纸,淡淡道:“我不会用儿郎们的命去换军功,也不会坐视董延光拿他们的命去换军功。明知有更好的法子,何必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能拦一次,拦一次,能拦两次,便拦两次,哪怕终于拦不住,现下总要尽力拦一拦。”
李光弼低低回道:“拼得一死,您能拦几次?”
王忠嗣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多虑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官儿,回家做田舍翁,大半辈子都在边关,我也想好好歇歇了,家中两个儿子,只怕都不记得我这个阿爷长甚么模样。”
李光弼定定地望着王忠嗣,一字一顿道:“倘若,是最糟糕的结果呢?节帅又当如何?”
王忠嗣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回望李光弼,目光澄澈:“假如明主见责问刑,某一身,换数万人,某,心甘情愿。”
李光弼望着王忠嗣,良久良久,忽然双膝跪地,行大礼拜了下去:“节帅有古仁人之风,光弼不能及。光弼敢请节帅见谅,若当真有那么一天,请允许我以己身,换节帅平安。”
王忠嗣眼中微光闪动:“你这又是何苦来,我与你身份不同,同样的罪责,在我这里或许只是夺职,换了你便是死罪,我怎么会让你去做这种事?”
李光弼伏在地上,声音低沉:“节帅身系百万之众,如光弼一身可换节帅无恙,光弼,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