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向前直刺,手中沉重的青铜长剑穿过那人的胸膛,那名护卫的胸口立刻被鲜血染红。其余人醒悟过来,相互间交换一下眼色,同时向他击去。
宋然面色始终沉静,身形沉稳得像一尊磐石,只见到他身周人影攒动,幻化出一道道灰色模糊的影子。长剑肆虐,飞溅的鲜血在月色下反射着淡淡残酷的光芒。
终于,他停下,周围是散落的肢体。他收起剑向我走来。身上却没有一点打斗过的痕迹。我伸指抹去溅到腮边的一滴血,淡淡道:“灭口灭的差不多了,下一个轮到我了么?”
宋然嘴唇猛地颤了几下,忽然用力将我抱住,好像怕我消失似的,不住地收紧手臂。
我冷冷将他推离:“说罢,你做这一切的用意何在?”
第76章 物事两非(下)
宋然小心地拉住的我手,默默把一件东西按进我的手心。
我低头看去,那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在月光下透出莹润的光泽,玉佩两面各刻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与我当日系在燕骝身上的一模一样。我握着玉佩,温润的感觉仿佛是因为带了他的体温。
好一会,宋然开口,语调里带着些微的落寞:“其实我一直带在身上,只是不愿就此放手,好像一旦还给你,就彻底与过去断了联系。”
我默然片刻,忽地抬起头来,冷冷笑道:“何必自欺欺人,从那日开始,你难道不是早已经做好了斩断一切准备?”我紧紧握住手里的玉佩,“你告诉我,这玉佩怎么会到你的手里?你与魏国的晋王又有什么联系?”
宋然把目光移向地上的尸体:“殿下从何处猜到?”
我嘲讽地笑:“不巧,晋王在自己的骑射场举行演武比赛,把燕骝当作战利品牵出来炫耀,我由此知道,劫杀我的流砂会成员原来是晋王府杀手假扮。我原以为这玉佩已经随燕骝一起被晋王所得,不料却在你的手里,这难道不能说明,你与晋王有所勾结?——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不小心捡到,那个时候我的手指不听使唤,打成了死结,如果这样你还能捡到,我会大笑的。”
宋然崩紧了唇,缓缓道:“殿下所料不错,燕骝是我亲手送与晋王,为了取得他的信任。”
我哼了一声:“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晋王的伏击会与你同时进行,巧合得离谱!宋大哥,我越来越不知道你是谁了。”
宋然身体晃动了一下,低低道:“没有,我不知道晋王的行动,以为那是太子不相信我,安排了另一拨人马伏击在前。后来搜寻你时,才发现是晋王的人所为。当时燕骝自动循着气味来到我的身边,被许多人一眼认出,我抢过去骑在燕骝身上,假装借燕骝寻找你,把他们引到远处。后来寻不到你,太子的亲信李袁与晋王的人反而互相产生了兴趣,双方都有意利用对方巩固地位,便以燕骝作为贺礼,达成了合作的意向。”
我觉得震惊:“荒唐!”
宋然静静道:“南越如今就是一江浑水,各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你呢?”我冷冷地问,“你要的是什么?”
宋然面色开始变得苍白:“殿下真的要知道?”
“对,我要知道,虽然知道了也不能再改变什么。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曾想要我的性命,那便告诉我,为什么有那一箭?为什么投靠了太子,又可以轻易背叛?”
夜幕下,宋然越发苍白的面孔,仿佛带了一抹沉寂的幽蓝,他出神地望着远处:“我从没有告诉殿下,从我幼年开始,便经常在夜里被同样的噩梦惊醒。那个梦里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孩子,他们都在哭叫,一切都是红色,漫天的火光,满地的鲜血。一群人闯来,像对待牲畜一般砍断男人们的脖子,在幼儿面前强暴着他们母亲的身体。他们理直气壮地大笑:叛徒!罪有应得!”
我想起过去与宋然同榻而眠,偶尔在半夜醒来,经常看见他一动不动地拥被而坐。动容道:“那些人,是谁?”
宋然静静道:“是我的家人。”
我不由一惊:“怎么会?”只知道宋然父母早逝,宋师承从小将他收养在身边,却不知道他的父母家人是被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杀害。
宋然低低续道:“六岁那年,我的亲生父亲因为通敌卖国之罪被处极刑,家资全没,九族株连。因为是叛国重罪,行刑时连尸首都没有保全,碎尸万段,抛入荒野。他的家人被宣旨的官兵当场处决,连上刑场的资格都没有。”
我醒悟过来:“郑京,你是郑京的儿子?”
宋然表情淡然:“殿下现在知道了,南越最为臭名昭著的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而我,是那个家族唯一逃脱而幸存的人。”
我沉默许久:“宋师承知道么?”
“是义父利用自己的职权将我偷偷救走,后来谎称是家乡亲戚的孤儿,将我认作义子。”宋然微微转头,“可惜,我如今同样对不起他。义父以为我什么都不清楚,也忘记了过去,可是他不知道,那一幕早已深深烙进我的脑中。我忘不了那场吞没了一切的大火,还有伴随而来的那场屠杀。”
他握紧腰间剑柄,又回复了冷淡的语调:“小时候,我的确什么都不明白,甚至连父亲的名字都记不起。可是随着不断长大,我渐渐明白过来。为了找回真相,我竭尽所能接触军中谍报。等到知道了所有的始末,我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荒谬的道路上,我在为仇人尽忠,我在为这个满手鲜血的人拼命。”
我禁不住全身一震:“难道……”
宋然语声清冷:“殿下可知道,有一种人,明明为国尽忠,却永远没有被人所知的机会,甚至在遭人非议之时,不能为自己作一声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