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一笑:“就这么定了。”
我看也不看他,迅速离开他的视线,来到自己的寝殿。
只见房中已点起了蜡烛,燕七靠在椅上打盹,却不见裴潜。我不好意思再打扰燕七,便问门外的侍从。原来裴潜早上醒来后一直闷在房里看书,晚饭后说要自己走走,燕七见他只是去寝殿旁的花园,便没有跟去。
我从寝殿外的月门穿过去,走进那座极小的园子。此时月亮已经斜斜升起,照在园子中央的水塘里,映出粼粼的微光。裴潜正背着对我,静静坐在水边的一块岩石上,身体缩得很紧,好像包裹在他周围的,不是暮春的暖风,而是一片冰天雪地。
我朝他走过去,他恰在此时回头,对我脆弱地一笑:“回来了?”
我点头,又小心看着他道:“皇上已经免去了孙膺的官职,我想不久就可以制裁他了。”
裴潜脸上没有什么起伏,又重新望着水面,淡淡道:“哦。”
我走到他旁边坐下:“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
过了一会他道:“没有,我觉得跟平时一样好了,还看了很多书。”
“什么书?”
他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想是在回忆:“战国时有个范雎,受到常人难以忍受的侮辱,最后成了秦国的丞相,远交近攻,助秦国震慑天下;汉朝时还有韩信,甘愿忍受胯下之辱,后来成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我摸摸他的头,涩然道:“对,真正有志气的人,不会因为一时之辱而放弃,会用自己的成就反击所有曾轻视他的人。”
裴潜眼中亮了亮,反射进淡淡的月光:“我也能做到吧?我也能像他们一样。”
我肯定道:“能,你会比任何人都出色!”
裴潜忽然转身抱住我:“凌悦!”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以前说过把我当兄弟吧?可是我过过总不愿这么叫你。现在……我还配做你的兄弟么?”
我责备道:“什么话?不管你当不当我是兄长,我总会把你当弟弟的。”
裴潜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呜咽着抱紧我,轻声道:“哥……大哥!”
我也抱紧他,动容道:“小潜,大哥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能保护好你,以后我不会再犯了。”裴潜猛摇头,我替他擦掉泪水,认真想了想道:“小潜,称帝大典过后,我可能去东海一趟,你想不想去那里帮我训练军队?”
裴潜有些疑惑:“我可以么?我水性不好,也不了解水军作战,我……”他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咬紧牙关。
我让他抬起头看我,断然道:“我说可以!你已经有了带兵经验,去训练一群新兵应该没有问题。水军作战并不难,我会教你。”
裴潜眼中燃起微弱的希望,他淡淡地笑:“好。”我鼓励地拍拍他。
那晚我与裴潜睡在一起,为他讲了许多朝中的事,包括孙膺与晋王的关系。裴潜无声地听着,不久翻身睡了。我看着他瘦削的脊背,总觉得裴潜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可是又难以说清。直到晋王府不出所料地派司马杨治和前来拜访,才证实我的感觉没有错。
第107章 箭在弦上(下)
第二日,江原十分守诺地一大早过来,我跟裴潜匆匆用过早饭赶到东院,正见到他坐在大殿饮茶,取用物品及其顺手,俨然像在自己家里。我黑着脸走到他面前:“燕王殿下,刚接到晋王府名帖,请你回避一下,别这么招摇地坐在主位上,让客人以为走错了门。”
江原故作迟钝地拍头:“我忘记了,恍然还觉得这里仍是天御府。”他笑着端茶走开,“我到侧殿回避。”
我狠狠地盯着他背影,对裴潜道:“你看好这道门,别让燕王又忘了这是越王府,随便走出来对人指手划脚。”
不多时,晋王府司马杨治和登门求见,身边还跟着一个手中托了礼物的灰衣仆从。杨治和看上去面目温和,与江成给人的感觉很像,走进门便躬身对我行礼:“晋王殿下感激您昨日朝上为他请功,特命下官为您献上一份礼物,聊表谢意。”
我随意靠在椅中,笑道:“哪里,晋王本就劳苦功高,即使没有本王上表,皇上一样会给予嘉奖。请杨司马回禀晋王,就说他的心意我领了。”
杨治和微笑:“皇上赏赐是皇上的嘉许,越王肯上表,却让晋王受宠若惊。此礼只为结谊之情,非关其他。”说着从袖中捧出一封信件,“这是城东一处田园的地契,土地肥沃,乃是晋王精心为殿下挑选。”
裴潜走过去接过信件,放在我手边。我并不看那地契,只是垂目吹去茶碗中的浮沫:“惭愧,晋王的礼太重了。”
杨治和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口中道:“区区一处田地,只怕殿下不放在眼里。下官还有另一份礼物,要当面送给殿下身边这位裴小爷。”
裴潜眼中惊奇,但是没有说话。
杨治和命身后的仆从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亲自揭开上面的绸缎,一只异常华美的木匣展现在眼前。他笑对裴潜道:“裴小爷,请您过目。”
我笑笑:“晋王如此客气,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看一眼裴潜。
裴潜表情疑惑地走过去,慢慢移开盒盖。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立刻四散开来,裴潜瞪大眼睛僵了片刻,突然扔掉盒盖退后几步,连连作呕。我心中生疑,上前看去,只见孙膺血淋淋的头颅赫然躺在木匣的锦缎里,表情异常狰狞,也不由一阵恶心。抬头喝道:“杨治和,你这是何意!”
早料到这次发难,一定会促使晋王彻底抛掉孙膺,没想到他还能超乎我的预料。非但自己将昔日属下以残忍手段赐死,还能若无其事地拿到我面前表示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