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尚庸的心思似乎转了几转,然后有些心虚地赔笑:“果然,果然。老夫对北魏新封越王有所耳闻,不意果真是您,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笑笑,眼中却有些鄙视:“楚相不会对那夜的事一无所知,也不会不清楚我的真正身世罢?”
“是,是……”楚尚庸神色震动,额角渐渐渗出一层细汗,他颤抖着抬起华美的衣袖擦拭,“老臣,老臣……”
我冷淡地笑:“楚相不必如此,我得知真相后,其实十分感激楚相。若不是你们一众大臣的劝说,也许我活不到现在。”
“惭愧,惭愧……微臣愧对高祖,也愧对殇怀太子,实在惭愧。”他说着弯身跪到我面前,纳首下拜道,“殿下但有吩咐,微臣绝无不从!只要殿下有继位之心,微臣立刻联系朝臣向皇上进谏,迎接殿下归来。”
我扶住他,淡淡道:“楚相言重了,我无意争位,也无意再染指南越朝政。这次回来只是想见一见母后,别无他想。”
江原笑道:“丞相,越王是我表弟,亦已是我们魏国臣子,你将他跟我一样对待即可。只要丞相不声张此事,我还有重礼相赠。”
楚尚庸叹道:“虽有二位殿下的话在此,老臣心里还是……”
江原笑起来:“来日方长,丞相真的过意不去,此次越王所求,不正是需要你尽心之处?”
楚尚庸连道“甚是”,思索片刻道:“太子现住在东宫,皇上除去例行上朝已不问政事,因此皇城内防卫比过去松弛得多。宫中侍卫由老臣先派人打点,越王殿下熟知宫中内情,只要换一换装束便不是问题。万一有变,老臣在宫中的亲信会随时接应殿下出宫。”
临近黄昏时,我和江原穿着下级官员的衣饰,从偏门入了皇宫。我心中急迫,直奔母后居住的玉清殿。江原在殿外一把抓住我,提醒道:“小心有外人在。”
但我已经听不进去了,几步跨上石阶,冲进内殿:“母后!”
玉清殿里还是缭绕着礼佛留下的清香,母后经常打坐的蒲团上空空如也,一个宫女见到我慌得下跪:“殿下!”
我问:“母后呢?她怎么样了?”
宫女泣不成声:“殿下,您终于来了!”她又匆匆爬起来,急急奔进卧室,“娘娘,娘娘,二殿下来了!”
我跟着她跑进卧室,一眼就见到床上枯瘦的人形。那人形眼窝深陷,苍白得没有血色,身体只在被下隆起薄薄的一层,已经不像我的母后。我走到床前,轻轻握起她几乎没有重量的手,哽咽道:“母后……孩儿来了。”
母后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是彦儿么?”
我急忙再靠近了些,让她容易看见我,颤声道:“母后是我。”
母后抬起枯瘦的手指,慢慢摸上我脸,慈爱地轻抚着:“彦儿,母后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我再次抓紧了她的手,紧紧贴在腮边,忍不住滚下泪来。所有过往的苦难,心中的不平与委屈,似乎都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我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伏在她身上,一遍遍地轻唤:“母后……母后……”
母后的手指在我头上轻轻拍动,就像宫中无数个清冷的日夜,她将年幼的我抱在怀里,一遍遍细致地抚慰,也一点点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母后艰难缓慢地呼吸,嘴角有一丝笑意:“彦儿,你来了,我从没像今日这样满足。如果还能见你父皇一面,那该多好?”
我流泪道:“母后想见,孩儿这就去叫他。”我起身,不打算理会江原从门口投来严厉的一眼警告。
“不,你不要去!”母后却紧紧抓住我的袖子,“彦儿,就在这里陪母后一会。”
她抓的很紧,似乎在用尽全身的力量,我不忍,轻声道:“我不去。”
母后又长长地吸一口气:“你父皇是个固执的人,从不喜欢做不符合心意的事,不要去烦他了。”
我默然,母后到底知不知道,父皇早已不能随心所欲,他的多疑和贪欲,最终铸成了禁锢自己的囚笼。
一直到天光没尽,母后都在抚摸着我低声呢喃,她回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回忆第一次进宫时看到父皇伟岸的身影,回忆我幼年的调皮可爱。她就这样细数着在宫中为数不多的短暂快乐,渐渐地停止了呼吸。
我轻轻抱住她,泪眼朦胧。
这个女子,为了家族的使命牺牲了自己,她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却爱上了那个让她一生孤独的男人。这一生都如落花般随水飘零,无迹可追,就连最后一声叹息都消散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宫女们见此情形都纷纷跪地,江原等了一会才走到我身边,低声道:“人生无常,生者节哀。现在不走,只怕很快便有人来。”
我慢慢站起来,却听殿外内侍呼喊:“吾皇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