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抓住我的手,警惕地问:“他说了什么?”
我皱眉,并不想展开让他看见:“他说对不起我。”
“还有?”
“他让我放心,以后他会替我守住南越。”
江原面上不知是讥讽还是不屑:“什么叫替你?”
我叹道:“也许他知道,我始终对南越存有不忍。既然我已不能回去,不如放下不忍,由他来代替过去的我守卫南越。”
江原听了冷笑:“他还真是体贴入微。这么拐了又拐的心思,不愧只有这样心思阴沉的人才想得出来。那么到了战场之上,他是代替过去的你来杀你了?”
我瞥他一眼道:“太子殿下,你不要一遇宋然就变得刻薄可笑。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理解我,这有什么不好?”
“他若真理解你,不如多带一些南越将领投诚,免得你多费力气。我或者可以宽宏大量,甚至为此赏赐他。”
我不理会他冷嘲热讽,自顾沿着江岸前行。江原跟过来,顺手把我拉远,潮水便溅不到身上。我回头指着稍远处的一座山城道:“那是石头城,扼建康之要,这一段江流湍急,旦夕潮起,也是彼处有峭壁山崖所致。将来要破建康,必须先取此城。长江天险,像这样易守难攻的城池很多,需要做好艰难对抗的准备。”
江原思索道:“那名叫冯栩的将领居然一不询问你来由,二不质问你去向。明知你已属魏国,依然恭敬如常、不露声色,果然有过人之处,回头你将此人秉性详细说给我听。”
我想了想:“南越像这样的将领其实不少,只看有没有得到重用。他在我帐下时只是一个偏将,能够单独指挥军队的机会不多,个人武艺十分出众,人也机智,但说到性格及用兵特点,我还不了解。”
江原道:“罢了,眼下还是造船训兵更急迫,南越将领的情报还需要多费时日搜集,你有空也可以多作补充。”
我忽然停住脚步,眼睛悠悠望向建康城中,听了一会,小声道:“宫里丧钟响了。”
江水的浪涛里夹杂着时断时续的钟声,江原也静下来听着,叹道:“梅皇后至少临终前见了你,她应该很满足。”
我涩然一笑:“其实我忍不住想,母后这时去了也好。起码不必让她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与倾慕一生的丈夫反目,不必让她亲眼看到儿子血洗南越,而我也能更彻底地舍弃过去——母后……终究还是疼我的。”
江原默然,直到钟声停止,他拉我道:“走罢!我们还要趁夜渡江。”
我道:“江原,你回去问莫衍,能不能为我特制一种箭,与他上次打造的那种类似。我要他在箭身上烫一个‘越’字。”
江原回头,眼中有些类似光芒的东西,握我的手又紧了许多:“好!”
我们加快了步伐,不久到达来时的码头。江边却无人等候,只剩黑色的江水拍击着岸边的破旧木板。我看看江原,江原猜测道:“夜黑望不到对岸,也许还在江那边。”
我指着下游远处的一点火光问:“那又是什么?”
江原看了一会道:“渔火?”
正说着,那“渔火”由一点变为数十点,不多时竟渐渐连成一片。江面被照得透亮。隐约中,有不少黑点往江中掉落,似乎是逃生的人众。
江原的表情也渐渐惊异,我与他对望片刻,几乎异口同声:“偷袭!”
确认江原不是作伪,我皱起眉头:“不是你安排的?”
江原神色不善:“越王殿下,这是你的辖区,把军队布置到边界的是你不是我。”
我被他明显有所指的眼神看得烦躁:“你别这么看我,我不会这么冒失!”
江原转过眼看对岸:“不管是不是你的军队干的,至少我们知道无人接应的原因了。”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那边岸上也冒起了红光,喧嚣声渐渐增大,几乎已能听见士兵们相互传话的声音。我嘴上不肯承认,其实却明白多半是守在边境的军队作祟,眼看着火势越烧越旺,心中不由忐忑,喃喃道:“这是哪个混小子干的好事?”
谁知江原见到火势增大,反而没了脾气,一边在码头边的木桩上坐下来,一边对着我笑:“这可真是隔岸观火了,越王殿下何不一同坐下静心观赏?在南越地盘上成功偷袭,其实也算立了大功。”
我见他笑得伪善,冷冷道:“太子殿下,就算是我治军不力,你也不用这样幸灾乐祸。假若这火烧得越军报复心起,看你这泥菩萨如何过江?”
江原一把拉过我,调笑道:“那时我们就亮明身份,等父皇派使者来谈判,也许凭我二人能值得半数国土?父皇若舍不得割地,你可以想办法做回越凌王,我只好去仪真那里白吃白住了。”
我横他一眼,:“如此不求上进,我不如把你按进江里,再找一个合适人选辅佐。”
江原搂住我不肯撒手,坏笑:“越王殿下,一遇变故便始乱终弃,最是要不得。”我无语,正想将他踹进水里,江原已经把我推转身,肃然道,“我觉得过江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