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远处的关口前响起魏军战鼓时,我突然停止了奔逃,拨转马头,静静看着追随而来的百姓吹响了合围的角声。一直断后跟随的裴潜听到命令后,立刻下令将这些越人团团包围。森森刀矟之下,百姓们被这从未见过的阵势惊得不知所措起来,都有些茫然不知所往。
我下了马,在一个土堆顶上坐下,淡淡对他们道:“诸位都坐下等一等,等到魏军过了东梁山,便送你们回姑孰。”
晌午的时候,箕豹军赶来送军食,我命他们分给那些百姓。百姓们起初惊恐,后来见我没有别的举动,也便索性听天由命,时时迷惑地向我望上两眼。我找了几名住在姑孰城中的人,报了严伯和严安的名字,和声问他们认不认识。那几人都带着怯意却敌视的目光看我,连问多次都不肯说话。我无奈命箕豹军带他们走开,又找了几人,终于其中一人试探地开口道:“是不是住在城东的那户严姓人家?他们一家神神秘秘,几乎不与人来往,没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倒是……”
“不妨,你说就是。”我尽量掩住焦急之情,用平和的语调鼓励他。
“前不久听说他们家中长辈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名老者……”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滴下泪来,将几人都吓了一跳。我自觉失态,急忙擦掉,叫齐贵带他们回原处,他们都有些意外地看我一眼,似乎不相信我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牵挂。
经过三日激战,东梁山告破,我如约将那些百姓带到城下。两军对峙,窦士德愤怒地站在城头辱骂我,我抬头冷笑:“身为护国将领,居然驱赶百姓为你做替死鬼,你又比我高明到哪里去?窦士德分明应叫做窦无德!”
窦士德更怒:“赵彦,你这靠委身男人换取地位的无耻之徒!有何资格评判本将军的战术?”
我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看这些百姓就在你城下,你若有德,何不开城门迎接?他们为你身先士卒,难道你却弃他们于不顾?”
“哼!我若开城,岂不中了你的jian计!”
“你是怕中计,还是怕这些百姓连累你丢了性命?他们的妻儿长辈都在城中,若是问起自己夫君和儿子为何死于城外,你如何交代?”
窦士德不由怒喝:“赵彦!你这卑鄙小人!究竟还知不知道廉耻二字?”
“不知道,请窦无德将军教我。”
窦士德怒火终于按捺不住,挽弓上箭便向我射来。裴潜一个箭步赶到我身前,将那支箭打落。
“窦将军慢慢考虑,我有的是时间等。”我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转身,与此同时,身后弓弩兵万箭齐发,示威般射向城楼。城楼上越军许多来不及还击便被射倒,窦士德在密集的箭簇中被左右架下城墙。魏军见状,发出响亮刺耳的起哄声与嘲笑声。
裴潜在魏军喧哗中大声对城外百姓道:“你们都看到了!究竟是谁不顾百姓生死?越王殿下一向宽厚爱民,长沙之难,同样是这些南越将领抛弃百姓之故,并非越王殿下的本意!不信的话,还可以继续等,看窦士德肯不肯为你们开门?”
从那日后,魏军每日都派人带几个百姓在城下叫门,夜里便将交战时死去的越军或魏军装扮作百姓抛尸城下,等到第二日收去尸体再次叫门。不出旬日,斥候便探到姑孰已经人心惶惶。而窦士德为平息议论,斩了几个士兵和百姓,更加剧了城内矛盾。
而魏军因我许诺姑孰为此战最后一城,人人都期望早日破城,围城之日越久,求战之心越烈。我见时机成熟,终于下令攻城。
姑孰城虽为重镇,赖以自守的险要其实是东梁山与长江,因此真正攻起城来并不如长沙艰难。攻城军队在城墙外挖了无数地道,一直通到墙根下。江边土地潮湿,地道挖出便要大量积水,于是不用人钻入,而是在里面注入了大量火油。地道挖成后,点火烘烧城墙,火气与水汽之下,部分夯土的城墙内梁柱被毁,许多地方便塌陷变矮,魏军借着这些塌陷处搭上云梯攻入城中,与越军短兵相接。
姑孰城破那天,也是魏军与越军伤亡最惨重的一日,城墙内外尸积如山,几乎已看不到方寸净土。魏军大批涌入城内,将仍在反抗的越军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军队攻入将军府时,遇到的抵抗反而极少,原来窦士德自知兵败,自己早躲在房中服毒自尽。尽管如此,围城太久的魏军士兵们并没轻易放过他,将他的尸首砍得血肉模糊,接着便开始在府中大肆抢掠珠宝钱财。
我见此情景,知道无法阻止,担心魏军会借机泄愤到百姓头上,立刻命燕七裴潜等人颁下严令,又命箕豹军把守在普通百姓聚居的主要街道,以防生变。自己则只带了齐贵,跟于景庭百般打问,终于找到严伯居住的宅院。
这所宅院远离闹市,房门紧闭,似乎在两军激战的生死时刻仍与外界隔绝。我心中五味杂陈,敲门的手总是抬在半空,还是于景庭替我敲响门环。敲了许久,听到门内一个不客气的声音道:“今日不待客!”
如此熟悉的声音,令我几乎不能自已,却压低了声音冷冷道:“严安,难道连我也不待见?”
“殿下!”隔了片刻,传来一声不敢相信的呼喊,门开的瞬间,门内那人激动万分的脸同时出现。他还要下跪,被我用力扶住。如此熟悉的场景,好像一下子置身在建康凌王府中,我刚刚从战场回来,而他和府中的人却一直在日复一日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