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扬侧目望着他,也许此刻他暂且抛弃了身为基地领导人的责任,只是个大学刚毕业而彷徨于未来的小年轻。花几块钱买一碗热烫酸辣的粉,在寒意四盛的冬日里,坐在店门前热乎乎的吸溜。男人的眼底浮现出爱意,低下头在他吃得通红的嘴边轻轻一吻:慢点,烫。
靳雨青怔然地摸了摸嘴角,觉得心里比嘴里更烫。
待两人吃完回收了碗筷,缓步踱出店门,天上又开始飘起雪来。靳雨青几步跑到了道路对面,踩在窄窄的马路牙子上,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思绪似被漫天飘扬的雪花吸入了无端的云层。
老师,半晌,靳雨青才回过头,认真郑重地唤他道,还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够见一见。
这句话里似乎着重qiáng调了你,可仔细听来却又不是那么分明。
不知为什么,楚亦扬从那样讳莫如深的眼神中读出了乞求的意味,他甚至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yīn谋,是一件让靳雨青最牵挂最放心不下的事qíng。一旦这件事qíng得到了解决,这个青年就会像风筝一样,奔向他无法企及的深渊彼岸。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如果这件事重要到三年来从未向别人吐露过,也从未寻求过别人的帮助,那么得到如此信任的自己又如何能拒绝。
靳雨青喜极,当即拖着他的手钻进层层叠叠的巷子里去,熟门熟路地穿过畸形滑腻的小道,嘴里高兴地念叨着:一定会喜欢你的如果有你在的话
楚亦扬一路琢磨着他零星的字句,待回过神来四处一望,在惊讶中脚步戛然而止:这里不是
靳雨青被他拽地踉跄,平稳了身形说道: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平房。他伸手摸了摸墙面,捻下一指老旧的灰色墙沙,我其实不是s城本地人,高中以前我和我妈就住在这里。后来因为我妈工作调动,才从a成迁出落户在了s市。
平房很低矮,他踩着花坛边缘跳起来,能够看到院子里面。他蹦了两下笑道: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可皮了,我妈管不住我,整天拿着笤帚追着要打我。那时候我家隔壁住着挺奇怪的一户人,家里平时只有个比我大上几岁的男孩,时不时的有个保姆去做饭,整天黑灯瞎火的。我要是被我妈骂烦了,就会翻墙头躲他们家去,那人也不赶我。
靳雨青跳下来,站在楚亦扬面前,盯着他笑:那小孩儿可闷了,我跟他讲十句,他都不回我一句的。实在是被我说得受不了了,就板着脸瞪着眼睛,像个气包子一样。他清清嗓子,学道,就这样‘你好烦’!你知道吗,我有一次把苦瓜汁灌进汽水瓶里骗他喝,他竟然一口就给喝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味觉有问题?
说起童年作的妖,他竟有滔滔不绝之意。
楚亦扬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踩着花坛边儿跳上跳下,一时眼神飘忽到门框顶上,那儿有一只燕窝,每年都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视线渐渐与回忆融在一起,他仿佛看到一个男孩儿颤颤巍巍地骑在墙头上,脚下一个没踩稳就骨碌摔了下去,扑通一声砸在窗前,将正在房间里沉迷看书的人惊醒。
里面的少年疑是遭了贼,握着木棍警惕地走出来,却被门口满脸泥花的男孩儿吓了一跳。
青青!
隔壁的院落里传出怒气冲冲的吼声,男孩儿突然伸手抱住他,两人做贼似的躲在门后。他被迫与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孩子挤在一起,可他实际上特别讨厌别人的触碰,心里抵触得不行。
这好像是邻居家的孩子,叫
我叫靳雨青!小雨糙色青的雨青,不许叫我青青!男孩儿向他伸出手,摊开的手掌里握着一颗话梅糖。
当年那个送他话梅糖的泥脸男孩儿的身影,渐渐与眼前隽秀挺拔的青年重叠起来。虽然那颗话梅糖早已没了踪影,可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却留在了心里,一直伴随着靳雨青在他脑海中留下的记忆而愈加弥厚,不曾散去。
楚亦扬低头认真问他,知道为什么他喝完了那瓶苦瓜汁吗?而后在靳雨青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轻声开口,因为他怕不喝的话,你就不高兴了,以后再也不会去他那里避难。
你怎么知道?
男人哑声一笑: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每天往他家跑那么多趟,却直到他搬走,也从来没想过问问他的名字。我现在告诉你,你要记住了,那个少年的名字叫楚、亦、扬。
楚亦扬。
靳雨青一怔,随即在不可思议中猛地睁大眼睛。他似不敢相信当时那个有点自闭的清冷少年,就是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教授,他纵然知道楚亦扬是个天才,是个在课堂上不苟言笑的老师,就连教授也是大学破格招聘来的。却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早在那么久远的时候,就曾经是亲密无间的玩伴。
靳雨青的所有事楚亦扬都知道,但关于他的许多事qíng,靳雨青却并不知道。那时距离父母车祸才一年,如果没有那只小小的靳雨青每天都去烦他,像个聒噪的鹦鹉,bī着他不得不张嘴说话,说不定后来的楚亦扬真的就会发展成自闭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