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着指头数,过不了多久,就是尚云和程策领证的吉日了。
她男人走稳妥路线,坚持先领证,再办婚礼。
所谓法定夫妻。
法一锤子定了,跟她真正拴在一起了,他这个婚礼,办着心里才踏实。
父母的婚姻已有榜样,程策不敢不把教训记下来。
人生风雨几十年,一只黑手,一位年富力强的狐媚子,都是要加倍小心的沟沟坎坎。
假如将来程太太觉得日子过腻味了,他的淡脸看烦了,要换人,笔在他手里握着,他就稳坐泰山。
坚决不签字。
说实话,自打从魔咒里逃出生天,程策痛定思痛,早已下定决心,把封建迷信抛在脑后。
但有些大事,要事,他唯一的引路人,是岳丈大人。
黄历不作数,他表示只信爸爸算的。
因此领证的日子,由资深算手尚老爷亲自指定。
据传,丈人活活折腾了两宿,耗了九成九功力,才算出来。
老实的程姑爷听闻后,感动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内敛,嘴巴上没多表态,瘦脸上却疯狂滚动着大红标语,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掰开来字字能看见血与泪。
比如,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
◆◆◆
然而爸爸赏的吉日虽美,渊源也是有的。
因为曾经的首选,并不是这一天。
在那个定夺乾坤的夜,他亲闺女得了吉数,埋头查阅月历后,一张腾飞的笑脸就垮了。
她想起了逢圆必吐的官人。
她要挺身而出,保护他。
不能让他在喜日子的夜里,抱着桶,趴在她腿上淌冷汗。
“爸,月圆不行。”
“花好月圆,怎么不行?”
“总之我觉着不合适。”
“傻,你懂五行八卦?你能有我算得准?”
尚云说她不懂,但她也坚持不在月圆那天领证!
“那你说哪一日?”
“......爸,往后延一天呢,日子挨在一起的,说不定也沾点喜气。麻烦您给算算,吉不吉?”
神算手虎着脸,紧盯电视机。
“爸!”
“行吧,那你就第二天领,反正也是吉的。”
“没算就说吉?”
她爹往塑胶袋里呸呸瓜子,闭上眼,叁秒后,再嘭地睁开来。
“阿云。”
“嗳。”
“大仙托话了,吉!”
“......”
◆◆◆
而就在摆平闺女之后,尚老爷更郑重地走访了亲家母。
他说此日领本本,可保一世顺遂,夫妻和睦,财源广进。
眼皮浮肿的程太太感恩不已,问亲家公是否也能算一算自己的姻缘路。
自打嫁入程家,她年年与十九岁的狐媚子徒手搏斗,现在,真也斗累了。
“你俩,这辈子就是想断,还断不了。”
“......当真吗?”
一老一少,两双手握在一起。
“孩子,他再翻,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程太太对此深信不疑。
程策也是。
深夜的卧房里,他坐在床沿,给母亲调制安眠药水。他面色平和,说爸爸最近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他还惦记我。”
“对。”
程策将水杯递过去。
“爸爸最惦记的女人,就是你。”
◆◆◆
安慰过母亲,程策想起了他最惦记的女人。
为把丑话说在前头,确保尚云知道自己即将踩进什么坑里,程策挑了个艳阳天,登门与她进行商谈。
他一身正装,提着精品店纸袋,表情严肃。
她穿超短连衣裙,笑笑地待他,请他去书房小憩。
看着她端来了茶水和点心,裙摆飘忽来去,程策悄悄合上门,反手摁了锁。
整个商谈的过程,耗时十五分钟。
谈完事,他头发翘着,端坐在沙发里,怀里窝一个披西装外套的赤裸美人。
她身下的情况不大好,黏糊糊的,他嘴里全是她的味道,湿哒哒的。
以现场状况来看,很难说刚才究竟是谁,欺负了谁。
程策瞧尚云喘啊喘的实在可怜,遂拧开矿泉水盖子,给累坏的她喂了两口。
她抱着瓶咚咚咚喝,水都漏到胸前,他用袖管替她擦干了。
之后,他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亲。亲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为她讲解售前服务。
云云,如果你现在有犹豫,后悔了,还来得及。婚姻大事,是应该慎重一点的。
她抬起头,观察他的脸色。
程策。
嗯。
……我觉得已经来不及了。
程策对着窗外的树影远目,点点头。
他认为爱妻平日里脑筋质朴,懵了些,可一到关键时刻,就心思通透得令人敬佩。
其实是一位相当有眼力见的女将。
◆◆◆
收获尚云的准信后,程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他是个心思很多的男人。
心中的石头和砖头,积年累月,一块又一块,从来也没有真正落完的时候。
而喜事一分一秒迫近,他在记事簿上标注的重点,也渐渐多起来。
领证前两天,程策坐在书桌前,起草了一份五年计划。
整四页纸,里头的条条款款,基本上是拿人当骡使。
不过他以为自己年轻,事业初期阶段,辛苦点没关系,毕竟谁也不嫌钱多。
如果再努力些,他甚至能提前退休,弄个乡间别业,种点菜,带着她和孩子......
啪。
越想越热的程策扣上笔盖,将记事簿合起,塞进抽屉里。
他靠着椅背沉思了一会儿,给赵慈打了通电话,问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吴道长。
话筒另一头传来吸凉气的声音。
“真巧,我和我哥就在医院呢。”
赵慈说自己留着等他,待探望完病人,他俩正好去他的新居吃晚饭。
◆◆◆
半小时后,提着服装店袋子的程策,出现在休息区。
赵慈独自一人,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他看起来很累,手机搁在腿上,几乎快要滑去地板了。
程策将那台手机摆到茶几上,然后在对面坐下,挑了本杂志读。
大约十分钟后,赵慈一激灵,动了动腿。
他闷哼着伸懒腰,见人正举着杂志,立刻将鞋尖凑过去,轻轻踢了一下。
“喂,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
程策移开书页。
“我刚到,看你睡得挺香,不想吵你。”
“......袋子里是什么?”
“给你的,我妈买了两件衬衫,说我们一人一件......哦对了,吴道长的情况怎么样?”
“就那样,没什么起色。上午钱师父来过,我陪他聊了几句......他现在是牛头山的一把手,新收了两个徒弟,忙得很。”
程策嗯了一声,按着沙发扶手起身,说去门口望一眼。
他话音才落下没多久,赵慈就像猛然回了魂似的,弹起来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程策斜眼看他,没出声。
◆◆◆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到病房前,脑袋凑一块,透过小窗观察。
赵慈看看卧在床上的道长,眼珠子再慢慢横着挪,溜到程策脸上。
非常凑巧,那人也正横着眼珠子,狠狠瞪他。
“赵慈,你在想什么东西。”
“......大程,上个月,你吐得还行吧?”
“比前月更舒坦一些,十五分钟就完事了。”
赵慈眨着眼。
“还真是,我的胃也没以前疼,你说会不会是吐得久了,产生抗体了?”
程策转过身,对着他。
“......你每月都问我一遍,这里头,是有什么说法吗?”
赵慈禁不住汗如雨下,他说只是随口问一问战友,痛苦不痛苦,绝没有旁的意思。
程策一掌按在战友肩上,表示自己不痛苦。
如今,他不过是每月煎熬一晚而已。
想一想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想一想不省人事的道长,这点小折腾,根本不足挂怀。
何况,尚云是位多么善良淳朴的姑娘,潭城满街身强体健的男人,她竟甘愿受委屈,跟他这样一个瑕疵品凑在一起。
他很感恩,趴着,吐着,没有怨言。
赵慈竖起大拇指。
“大程,要我说,就你思想境界高。走,上我家吃饭去。”
“吃什么?”
“都是好东西,后天我不在潭城,没法到场祝贺你俩。今晚这饭,就当是提前庆祝了。”
◆◆◆
当晚八点,吃了一肚子好饭好菜的程策,站在阳台上,眺望夜空里接近正圆的月亮。
他背着手,感受到远方徐徐吹来的热风。
或许是晚饭太美好,他觉得自己的新生活,也香得快要溢出来了。
赵慈提了两瓶可乐,启了盖子,递给程策。
“晚上没安排吧?”
“没,陪你多坐会儿。”
于是他俩就跷着长腿,像大爷似的倚在躺椅上犯懒。
赵慈告诉程策,眼下,良辰美景的好事,全让他一个人占了。
因为明早,自己就要跟着家人,出发去鸡头山了,一走就是十天。
通常来说,赵氏男人集结起来,齐上山,绝非响应政府号召,大搞健步行,而是摆明了要去移山的。
程策下意识地压低声音。
“怎么,山里又要开工了?”
“是真正的大工程,难度很高......至于具体的项目内容,我就不跟你详说了。”
“明白。”
“其实本来不叫我去,可没办法,缺人手。我在脑力方面没什么好贡献的,就给大伙出个体力,权当锻炼了。”
“真不容易,大热天的,还要干重活。”
赵慈仰着脖子看天,说这就是他的命。
“......有时候想想,云云跟着你挺好,以后过清静舒坦的日子,安安全全的,不用担惊受怕。”
“赵慈,这话你可是说重了。”
“重什么呢,今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嫁了别人,我都信不过,你,我觉得行。”
程策扭头跟赵慈对视,眼神沉重。
隔了两秒,他开口祝愿对方此行万事大吉,圆满平安地完成项目。
两人同步探出手去,牢牢握住。
赵慈说,祝他们后天领证一切顺遂,和和美美。
等下了山,他再给新人补一份禽蛋中心的土产大礼。
“大程,回头见。”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