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姐姐作伴说话,霍氏心里舒朗了不少,萧澜从前甚少见母亲笑,如今请安时,只要有姨母和表姐在,霍氏脸上都带着笑意,加之秦宛性子柔软,好些次,萧澜都见母亲把她搂在怀里,亲昵地拍一拍或亲一亲。
自打记事起,母亲从未这样抱过他。
萧瑛虽是女孩儿,但性子慡利,也很少在母亲怀里撒娇。
不得不承认的,萧澜有些嫉妒。
不,是十分嫉妒。
因而有一日在园子里单独碰见,萧澜很没有好脸色。
彼时秦宛正在石桥上看鱼,她本来是和萧瑛一并来的,萧瑛刚被长兄叫走了,她只得在原地等着,见萧澜远远过来,忙笑了下,说:“阿澜。”
萧澜木着一张脸,没有立即开口叫人,脚下踩到一颗小石子,他用脚尖搓了搓,使了暗劲儿一踢,石子儿不偏不倚,正打在秦宛小腿上。
秦宛低低“啊”了声,本能地矮下身去,萧澜这才在五步外站定,不痛不痒地叫了声:“表姐。”
“哎”,秦宛弯腰揉了几下腿,忙又咬唇直起身来,对他笑了笑。
——但是眼里已泛了泪花。
萧澜更是皱眉,他还远没到会体谅人的年纪,心里嗤了声:有那般疼?
若是同样的小石头打在他腿上,他动都不会动。
当然他没有仔细作比,他是男孩儿,又成日习武,秦宛怎能与他相比?
萧澜在原地站了片刻,秦宛又说:“阿澜,你也是来赏鱼的么?”
萧澜没甚表情地说:“不是。”
“啊”,秦宛被噎了一句,满脸通红,颇是尴尬,她也瞧出来萧澜像是不大待见她,一时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只得道:“那我先走了。”
萧澜冲她施个礼,瞥见她走时左腿还点了两下,他弯腰又捡块石子儿,往池塘里一扔,接连漂起几个水花,心道,装。
隔天萧澜就被萧瑛劈头骂了一顿。
秦宛后面也知道了这事,忙不迭地送了点心来赔礼,小心翼翼道:“我晓得阿澜那日不是有意的,我没与旁人说,真的。”
她没说假话,确实不是她告诉萧瑛的,是身边伺候的丫头。
萧澜没搭茬儿,扫一眼她送来的点心,既没恼怒,也没客气,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然而下回见了她,萧澜手里拿了把小弹弓,挺平静地说:“表姐,你站着莫动。”
秦宛还当真顺从地站在那儿,萧澜手里绷起弹弓,弹弓里扣着一颗琉璃珠,瞄准,松手,“啪!”一下,精准的打在秦宛发钗下缀着的那颗珍珠上。
弹弓的劲道很大,发钗一下子掉下来,秦宛的头发也散了。
“阿澜!”萧瑛就站在旁边,看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秦宛简直怒不可遏,上来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斥道:“你做甚么!”
秦宛此时才回过神来,忙过来拉萧瑛,“没事的没事的”,她一面说,一面眼泪就往下掉了,急急惶惶地去找方才那颗珍珠。
萧澜这一次觉得,她可能并不是装出来的。
珠子找到了,但碎了。
萧澜抿抿唇,心里渐渐升腾起几分歉意。
萧瑛这回饶不得他,直接把他领到了霍氏跟前。
这个时候萧澜才知道秦宛为何那样急切了,——那珠钗是她父亲打来送了她的。
萧澜觑一眼,秦宛怕他歉疚,又赶紧擦了泪勉力在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几乎到这一天,才记住了秦宛到底长什么样子。
还算挺好看的。
可能他对女儿家容貌的评判也与旁人不大相同,旁人都觉美的他通常只觉尚可。
许久之后,随着年纪渐长,当萧澜终于为自己幼时犯浑的举动羞愧脸红时,才知道那大半年里,秦宛每回见着他,实际腿都发软,生怕他找自己麻烦。
十三、四岁正是心思最敏感的年纪,先是丧父,又无奈寄人篱下,让她一举一动都敏感又小心,尤其还有萧瑛在一边比着,她觉着自己是什么都不如的。
好在后来总算好了些,——萧澜再不找她麻烦了。
她今年就及笄了,个子高了,容貌也全部长开,显得越发秾艳,秦霍氏捋着她的头发叹道:“我家阿宛长大了。”
说罢,又抹起泪来,旁人家的孩子十五岁都可以出嫁了,萧瑛也订了亲,秦宛的亲事却还连个着落都没有。
秦霍氏半揽着她,小声道:“你瞧着阿澜如何?”
秦宛微红了脸,低头道:“阿娘说甚么呢,阿澜比我小,再且……他从前总欺负我来着。”
秦霍氏笑道:“我的傻儿!怎不见他欺负旁人?他那是心里头记着,但一时还没转过弯子来,如今不好了?哎,按说大郎的年纪最合适,但他是世子,亲事也早已定下,年底就该成婚了,娘一开始也没敢往那上头想。但阿澜是成的,比你小些还正好,往后你能管得住他。“
秦宛咬咬嘴唇,头更低了,秦霍氏又说:“你姨母也有这个意思。”秦宛转了身子,低声说:“我才不听这些。”
秦霍氏掩唇笑起来。
午间起来,秦宛正要到霍双双那里去,老远的见萧澜顶着日头还在练剑,她顿了顿,到底移了步子过去,喊了声:“阿澜。”
萧澜停下,转过头来看她,秦宛说:“你午间怎也不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