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顿住手,这个圆使他想起了某个遥远的午后,他抱着丫头在镜池看着荒唐的一幕,那个书生滴下的墨迹也洇出了一个完满的圆……可是那个圆都被他破坏了,被他吐出的一粒瓜子破坏了……他使劲摇摇头,他直视堂前的夫子画像转移思绪,可是这样的光点无处不在,日头正好,明亮的阳光不顾一切斜射进来,翠色的墙壁栏杆都被渲染成暖黄的颜色,一个个光点随着风吹竹叶而慢慢晃动,墙壁上细微的竹疤都被拢在了里面。
夫子像正上方,上数两丈,三层的竹帘掀开一角,露出半个身子,那是个比红线大上几岁的少年,正用扇子柄挑开了帘向下细看,红线一时的怔惑被那人尽收眼底。
两人就那么定定对着,谁也不说话,似乎谁先开口就输了气场似的,那人眼里写着:看你平日老气横秋的,原来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红线心想:早就觉着三层古怪,什么典籍那么珍贵还不让人看了,原来是藏了个人。
红线与贺宝并排坐在轿子里已经有点挤了,贺宝许是累了,头向后靠着微微打盹,红线靠在贺宝肩上,但却没有闭眼,而是看着轿顶的丝绣发呆,顶上绣着两尾锦鲤,正象征性的跃起,分外活泼欢快。他知道,这叫鱼跃龙门,也是吉祥的意思,只是他不喜欢鱼的造型,活像后池子里的那条,油头滑脑的。这顶双人软轿是他特地向娘亲求来的,因为贺宝每次单独乘轿都会磕得一头包,当时娘亲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轿子忽然停住,传来福伯的声音:“哪家的孩子?快走开!”
红线掀帘探头,轿子正行在一条窄巷里,一个孩子挡在了当间,轿子宽大过不去了。
“我找贺仙……”
“夕文!” 红线速速掀帘跳出。
夕文手里捧着一个藤编的小筐,见红线出来便急急往他手里一送,嘟囔道:“自家制的,给你!”然后便一溜烟地跑远,瘦瘦的影子被夕阳拖得老长。
红线打开藤盒,冰凉的香气透出,竟是一大碗醋色的酸梅汤和一叠冰糕,不仅如此,藤盒里还塞了几块碎冰用来维持酸梅汤的冰慡。
“哦~我说这孩子有点眼熟呢!是颜记的小孩!”身后一个轿夫说道。
原来他姓颜,颜夕文。红线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直到把它记牢。
难道胖子叫我去喝冰梅汤时被他听到了?他看出来了?这孩子,也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贺宝一个小盹刚醒,解暑的冰梅汤正对胃口,红线看着他大口吞咽的样子,觉得比自己喝着还解气。
“这是夕文同学送的知道吗?明天要对他友好有礼貌。”
贺宝忙里偷闲地点头。
可是没等到他们对他好,夕文就不来了。
红线四处打听,没人知道,红线还差人去了颜记铺子,人回来报,颜记铺子改了门面。
藤盒放在墙角,白天里面本来装了几样红线认为好吃的点心,但却没能送还给夕文,原来那日他是跟我告别来着。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红线还在默默缅怀夕文同学时,贺宝哭着进屋了。
瑞大将军在他们还小时便为他们编排好了前程,一个学文一个学武。学武不难理解,子承父业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但学文这茬儿却是瑞大将军近年得出的真理。
战事没有连天打的,武力只在更朝换代解决矛盾时好用,和平时期,还是文官更能吃香。
想当年新皇四岁登基,人人都往前挤着以图给小皇帝留个勤勉的印象顺带混个脸熟,独独他瑞栋,告了个把月的长假只为伺候月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利契机已被抢占一空,龙椅后头猫着太后,金殿前头跪了一排,好大个朝廷被外戚占了一半,瑞栋只得像个摆设似的大刀金马杵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傻帽,朝上议论的话题始终离不开变革和赋税,他蹦字儿搭不上。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将军从娃娃抓起!
金銮殿上新皇帝小小的身躯裹在繁重的黄袍里,每日早朝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大臣和太后之间传上几句话,瑞栋心想,圣上也不好受啊!
圣上别愁,还有我瑞家儿郎解忧!
新皇帝独揽政事时,我家贺仙贺宝算来也有十七了……瑞栋心里的小九九扒拉得噼啪作响。
第9章 牡丹
谷雨洗纤素,裁为白牡丹。
……
“……多久能回来一次?”灯下,红线胡撸着贺宝额前的头发。
贺宝满脸不知是泪还是汗濡湿了一脸,哑着声答:“爹说每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