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杀手活着也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然而剩下的一小部分,是靠着心里燃烧的怒火活着的。
那点儿不知道是对是错的怒火让他们活得勉强像个人样。
可是在成为渡鸦之前,他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的。
车队驶出苍濮的时候,箱子里的东西醒过来一次,那些车夫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渡鸦就将他们全都杀了,下手的时候刀很稳——他已经这么杀过不知道多少人了。刀锋没入那个年轻车夫的时候,渡鸦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快意。
他曾经拥有的,后来没了的东西,别人又有什么资格拥有?
那是卑鄙的快意。
然而命运有时候真的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杀了那个老汉的儿子,然后又遇到了这名老汉,这一次却没能杀了那名苍老的,佝偻的老更夫。
是因为什么?
渡鸦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因为,忽然地就想起了年轻的车夫坐在火边说起自己媳妇的时候,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他有什么资格感觉到幸福?明明不过是个活着也得用尽全力的可怜虫。
但是不论是为了什么,刀就滑不出来了。
无声无息地跟着老更夫,看他回到家抱着自己的孙子,看着他慌慌张张地收拾行李想要离开这里,然后又忽然扔下东西嚎啕大哭。
渡鸦明白老更夫为什么忽然就不收拾了,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他就算跑,又能够跑到哪里去?天下,就要乱了,哪里都要死人的。一个年迈的老更夫,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在哪里都活不下来。
跑与不跑,又有什么差别?
渡鸦不再看了。
不过是两个将死之人罢了。
渡鸦拉了拉自己的斗笠,抬起头看着耸立在城中心的青冥塔。
他的黑衣被风吹得拂动着,烈烈地响着。
站在屋檐之上,不远处是哭嚎着的老更夫,渡鸦眺望向离青冥塔不远的另一个方向。
在这个夜里,许多人沉睡着的夜里的夜里,有许多穿着黑衣服的人,带着面具在夜色中乌鸦一般地飞舞着,就如同乱葬岗掠起的群鸦。
这是注定被记载的一个夜晚。
钱庄的臧库中,经过多年积累起来的铁箱子环形般一圈一圈地排开,林长老缓缓地一口一口地打开了那些箱子。每一口箱子里,都是一种黏糊糊的潮湿的黑暗,那黑暗在蠕动着,像是有着四肢有着意识。
藏库里交织着低沉的喘息声。
在箱子被打开的时候,穿着灰扑扑的僧袍的明心和尚站到了九州钱庄分庄的大门前。
他握着佛珠,面色凝重。
钱庄中暗沉沉的,昏暗一片,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