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喝凉水?”余夏生端着玻璃杯走过来,杯口还蒸腾着热气。袅袅的白雾升起,盘旋而上,犹如一条白龙,又似参天大树,于秋凉想到自己背上的奇怪纹路。他嗫嚅着拉住余夏生的衣摆,没有去接那杯热水,倒先哭了起来。
男孩子们是很少哭的,这不是搞性别歧视,这只是一个事实。也许男性天生就神经大条,没有女性那么细腻,也许他们的自尊心太强,不肯在别人面前哭。余夏生从前是生活在战争年代的,他见眼泪见得不少,但那些人的眼泪为何而流,总是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国破家亡,当然能招惹出人们的眼泪,不管男儿还是女儿,面对这种悲伤,都是一样的心痛,他们是有理由落泪的。
到了如今,几十年过去,再也没有战争在国内发生,可人们的忧虑无穷无尽,它们也在伴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它们也在与时俱进地强健自己的体魄,好更快更凶残地摧毁人们的身心。余夏生开始看不懂别人为什么哭泣了,每个人和每个人难过的理由都不相同,个中缘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掰扯清楚的。有时候,他觉得于秋凉之所以心情不好,是因为不想学习,但于秋凉究竟为何不想学习,他却又说不上来了。物质生活在逐渐改善,精神上的需求也随之增长,于秋凉不快乐的原因,是他精神上的需求得不到满足,好像在他心里,有一样他特别害怕的东西,时时刻刻都要冲出来吃掉他的坚强。余夏生一手托着水杯,一手轻轻拍着小孩的后背,等于秋凉哭够了,拿他的衬衫擦脸的时候,他才把热水递过去。刚好,滚烫的水晾到温热,恰恰是可以入口的温度。于秋凉接了水杯,把剩下的几颗药也吃了。
余夏生有两大特长:一是擅长把天聊死,二是擅长把已经聊死的天聊得更死。不知道他脑子里是哪根筋给搭错了,当于秋凉喝完药躺到床上要睡觉的时候,他竟然坐在了床边上,问对方刚才为什么哭。于秋凉被他一噎,想发火也发不出来,想笑又笑不出来,兀自瞪了半天的眼,最后一掀裤管,硬邦邦地说道:“你打得我疼。”
老鬼凑过去一看,好么,这孩子恢复得不错,不久之前他腿上还遍布红痕,现在红肿已经消下去不少,仅剩下那么一两条还在皮肤上固执地呆着。余夏生笑了笑,伸手在于秋凉小腿上一抹,于秋凉哼了两声,手指忽然搭在了裤子拉链上。他不能穿着这条裤子睡觉。
“要脱裤子先说一声啊。”余夏生脸上的笑容一僵,迅疾地从床边跑开,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于秋凉扫他一眼,自顾自把裤子蹬下来,随手往床尾一甩,想等睡醒了再把它扔进洗衣机。
躺在床上,并不意味着很快就能入眠。于秋凉经常性地失眠,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都有可能睡不着。这会儿他思虑过重,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又钻不进睡梦了,烦躁得浑身冒汗。他能感觉到余夏生还在屋里没有走,只是不知道这家伙是在书桌前面看书,还是站在窗台那儿发呆。余夏生老是透过窗户往外看,于秋凉不清楚他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