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愿意收他做徒弟,当师父的,弟子不合规矩的得教,教不了,就该让给别人去教。这世上,没有谁是全然不受约束的。当年王霸那样,不也叫他家小妾管住了?”
“哪能一样?那人家是两口子。”疏风被梼杌的话说得笑了出声。
“都一样,人呐,没什么爱不爱的,只有合不合的。合则聚,不合则散。这世上走一遭,谁都得被管着,有的人运气好,只被一个人管。运气差点儿的,背的东西太多,就受着许多管。”梼杌虽然看不见,仍扭头瞥了一眼屋子的方向,嘴角弯着一副好好先生样,“你二师叔就是个倒霉蛋儿。”
疏风笑呵呵地说:“得,二师叔最倒霉,您老人家最有福气,谁也管不住你。太师父没了,更没人管你了。”
梼杌撇撇嘴,不说话了,静静地,无端地,疏风就觉得即使这人没瞎,他也是会两眼眯成一条线,迎着这和风,享受这山间最温柔善意的一切。
胡然在外面把门,曲临寒视线从那扇破门收回来,笑容堆上了脸,“二师叔。”
霍连云伸出一手,示意曲临寒坐,一张矮案,霍连云移开沙盘,随手盖了。
“有事放只信鹞就是,亲自跑一趟,不怕你三师叔不高兴?”霍连云揣着手,向后仰身些许,打量曲临寒。这半年曲临寒已经不是当初在凤阳看到的那个防备心很重的单纯圆脸小子,他有抱负,也有复仇的计划,而且比李蒙更聪明,更懂规矩。
“三师叔终究是站在二师叔这边的。”
霍连云一边嘴角勾起,对梼杌的处境缄口不言,一边眉毛上挑,无所谓地问:“怎么样了?”
“今天晚上馨娘当值,要在长老殿找一样东西。小侄没听全,源西泉那老东西另有一把心思,馨娘约了安巴拉明日……”曲临寒小心打量霍连云的脸色,犹犹豫豫道,“在大都最大的酒楼里见面,想必要交换消息。”
霍连云沉默片刻,微微颔首,舒展眉峰,“没有了?”
“还有……这一阵小侄各处打听、偷听,好像会和图力对上的不是我师父。”
“不是?”霍连云眉头猝然夹紧,“还有武功在赵洛懿之上的高手,没人知道的高手……不可能平白冒出来。那四个武士都不是赵洛懿的对手。”霍连云手指在桌上接连叩击,露出有趣的神情,英挺的眉、蝶翼般的长睫、高挺的鼻,少有行走江湖的糙汉能有霍连云身上的贵气,他一看就是久居高位的人,曲临寒没法形容那感觉,就像对面坐着的不是枝桠蔓伸的粗野青山,而是水墨画上,透出的一笔群山脊梁。
“看什么?”霍连云挑眉。
“没。”曲临寒连忙摇头。
“要和图力对上的是谁,打听到了吗?”
看霍连云已经有些不耐烦,曲临寒忙把自己知道的都抖落出来,“前几天我师父老带着师弟往jì馆跑……”
“这有什么稀罕的。”霍连云嗤道,“你不知道你师父的关系网,都在窑子里?当初这活儿大家都不乐意跑,他楼里待不下去,全大秦稍微有点名气的jì馆里妈妈都只认他赵洛懿的脸。”霍连云摸了摸下巴,长长呼出一口气,“我都快忘了,上次和你师父心平气和坐在一起说话是什么时候,灵州回来……”霍连云摸了摸胸口,那里伤疤仍在,他似乎能感受到那晚上河里冰寒的水浸在身上,连头皮都炸开的滋味。
霍连云舔了一圈嘴唇,“发生的事儿太多,你师父从前谁也不信,从不让人跟,唯独和我还有几许情分。”
“师弟跟了师父,连我这弟子,也是外人了。”曲临寒有意无意提了一嘴。
霍连云冷冷道:“你师弟跟老四更早,我们这些人,和你师父的情分都是打小的,至于你师弟,那压根是你师父亲手养出来的崽子,你就别想了。”
曲临寒手指在腿上收紧,埋着头,声音很低,霍连云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要是师父就有我一个呢?”
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没能从霍连云嘴角渗出,及时收势。霍连云盯着曲临寒的脑袋瓜子,半晌,轻笑了起来,“你小子,也看上我的人了?”
曲临寒白着一张脸,忙道:“师叔此话从何说起,小侄怎么敢。”
霍连云吊儿郎当地扯出笑来,眉宇间依稀还有纨绔的影子,“你当然没那胆子。”
“是、是,小侄还惦记着给王家传宗接代,要成亲的。”曲临寒脑门细细冒出一层汗。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霍连云起身,抄着手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片刻后蓦然扭头,朝曲临寒说:“今日之后不要再来了,听你师父的吩咐。”
曲临寒不易察觉地眉峰略蹙了一瞬,见霍连云不再说,也不敢问了,便退了出去。
疏风正在切药片,梼杌在晒太阳。
曲临寒匆匆瞥过,就往山下走,吐口水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耳背迅速红了,头也不回地脚下生风,往山下去。
宫里,赵洛懿回寝殿时就看见李蒙像具尸体,直直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抱着被子翻滚。
赵洛懿走到架子旁,铜盆里净手,拿了帕子过来给李蒙擦脸,无语地扳起李蒙的脸,对着光给他擦眼角。
李蒙脸上一红,推开赵洛懿,夺过帕子来自己擦干净脸,又擦了手,才道:“祭礼当天走合适吗?图力不出席,很快就会人察觉,你会有危险。”
“危险什么?”看李蒙把昨天自己说的话听了进去,赵洛懿稍感欣慰,坐到榻上,一伸手臂,李蒙自觉地缩进他怀里,师徒俩黏在一起,赵洛懿呼吸的声音总是像头野兽,李蒙自己呼吸时就轻得不得了,不注意根本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