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头吐出一缕青烟,每面窗户都垂挂下厚厚的帘子。一走进房中,赵洛懿就下意识抓紧了李蒙的手。
李蒙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
姜庶的声音响起:“往里走,里面有光。”
仿佛为了应和姜庶所说的话,里间一缕柔和的白光散发出来,随着他们靠近,那光越来越明显。
绕过多宝格,师徒两人都看清楚了,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在红木支架上亮着。
“过来。”孙天阴笑眯眯地冲二人招手。
赵洛懿抬起头,警惕的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李蒙不确定他能看见什么,因为在这样昏暗的室内,即便有夜明珠,他也只能勉强辨别出桌椅方位和轮廓。
姜庶不悦地看赵洛懿,隐忍地把嘴紧紧抿成一条线。
孙天阴面前十数个竹筒,他在配制药水,空气中混杂着令人有点作呕的药味,李蒙抽了抽鼻子。
可以确定有石榴皮、忍冬藤、丁香,像有什么动物的粪便,那股臭味即使轻微,在李蒙灵敏的鼻子之下,也无处逃遁,再多的就不大好分辨了,毕竟李蒙只能判断自己闻过的气味。
赵洛懿目光定在窗格上,姜庶一直在观察他,也望向窗格,因为挂了厚重的布帘,无法看见窗外是什么光景。
他们进来之前,外面月光甚好,想必外面比这室内还要清亮几分。
李蒙掌心有点冒汗。
“我出去看看。”姜庶朝孙天阴说。
孙天阴点头,和颜悦色地示意李蒙他们坐到自己对面,眉宇之间有些疲倦,但手上却完全不停,他看上去胸有成竹,对手里拿的药水了如指掌,举止有度,像是按照一定的顺序和比例在调配。
李蒙拉着赵洛懿的手,心念电转,千万不要是给他们喝的……
“请用。”孙天阴分别把两个手掌长的竹杯推到李蒙与赵洛懿面前。
李蒙纠结地皱眉。
赵洛懿则干脆端起来闻了闻,不客气地问:“是什么?”
“药。”孙天阴嘴角始终带笑,仿佛无论李蒙他们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他也不会生气。
两人目光一触,对峙时间越长,越显得赵洛懿有所怀疑。
“喝吧,师父。”李蒙小声道,刚抬起的手就被赵洛懿按住,赵洛懿手指温暖,连带李蒙的手背压着,将他手里的杯子也握着。
“做什么用?”赵洛懿又问。
“保命。”孙天阴袖着手,点头,“若是不放心,你们可以再商量商量,不过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门外,姜庶走到那扇窗户外面,朝最近的一棵树上望,夏天的树木枝桠茂盛,树叶密密匝匝,一轮硕大的孤月悬在无尽的苍穹之中,银辉洒向整个南洲。一糙一木,世间万物,俱被其清皎微光笼罩,温柔又孤寂。
姜庶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地面影子拖出他腰间佩剑。
此刻的闲人居里里外外被赵乾德养的家兵镇守。
姜庶垂下眼睫,掉转了个方向,循着院子另一条小径察看。
倏然间难听的鸦声打破夜晚的阒寂,树枝间一大片黑影,掩去稀落的光斑。
另一间院子,桃木梳齿从黑亮的发中滑过。
疏风毕恭毕敬跪在梼杌身后,略低头道:“师父,您有白发了。”
梼杌仿佛入定,久久没有应声。片刻后,他抬起手,疏风诚惶诚恐小心勾出银丝,拔下之时,梼杌纹丝未动,脸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化。
轻飘飘的一丝细线放在了梼杌复杂的掌心纹路上。
梼杌眉毛耷拉下来,凝视那白发,手轻轻一合,两根发丝落下,他摊开手,肉眼难以看清的银灰掉落。
烛光微微摇动。
“起风了。”疏风看了一眼灯烛。
“替为师束发。”梼杌淡然道,从坐垫下摸出双刀,手腕缓慢活动两圈。
疏风也已起身,梼杌的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他从内室取自己用的刀,声音有些发颤:“师父……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出手,先静观其变……”
梼杌略一侧头。
疏风脸色一变,不敢再说话,然而紧接着就看见梼杌对自己举起了双刀,在身前一拼,两足分开,俨然是要动手。
疏风面如死灰地举刀要挡。
这一式疏风见梼杌使过千百遍,但他若是正面拼上,只有拼快,连忙向后弯腰探身,脊中筋脉紧绷至像要断裂,疏风咬牙堪堪躲过。
同时传来破窗之声,兵器相接一刹,梼杌双刀卡住为首一人,他右腿顿后,小腿曲线骤然突出,袍袖鼓动,肩臂发力。
对方被梼杌双刀架住兵器,仍不撒手,紧接着瞬息之间被抛出,横扫过身侧二人,顿时发出沉闷的痛哼,胸腹与大腿爆出的热血斜斜溅在疏风耳畔。
黑暗的室内,唯独亮着一颗夜明珠。
李蒙听见孙天阴说话的声音:“坐到榻上去。”
那里有两个垫子,一张矮案,孙天阴先行撩起袍襟,坐到矮案之后。
李蒙与赵洛懿则分别坐在两个垫子上,孙天阴说:“脸向着脸。”
两人换了个方向,彼此相对。那杯臭烘烘的东西下肚后,李蒙一直有点想吐,对着赵洛懿又不想吐了,脸上微红,视线避无可避,加上赵洛懿坦荡大方地盯着他看,李蒙很有点不好意思。
他似乎听见孙天阴极轻地笑了一声,李蒙也不敢去看孙天阴,以免惹来嘲讽。
赵洛懿轻轻握住李蒙的手。
“先别忙着热乎,脱衣服吧。”孙天阴轻飘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