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内已俱黑。
安巴拉抓紧身前的带子,托着婴儿屁股向上耸了耸。
侧门开,吱呀的一声,刺破这夜沉静无波的安详面孔。
两个人从门里出来,俱裹着黑色长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主人,到青奴背上来吧?”
缩在墙脚中想等人离开再出去的安巴拉忽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探出眼睛。
只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说:“行了,我自己能走。”
安巴拉心中一惊,连忙向后缩到墙边,把巴拉抱在怀里,轻轻捂住孩子的嘴。
很快,那两人从不远处登上马车,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面上扩散,朝远方驰去。
怀里的孩子没有醒,安巴拉却半点困劲也没了,即使如今那个声音听上去疲惫,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他也能准确地认出来。
图力为什么来这里?他想做什么?安巴拉把孩子重新背到背上,视线落到不远处越过院墙的一棵没叶子、枝条歪靠在墙上的苍老大树上。
☆☆☆
阿汀带着大夫回到房中,她点起灯,把珠帘挽起。
坐在床边的赵洛懿转过脸来,他的眼窝微微凹陷,眼中拉满血丝。
大夫有一瞬迟疑,阿汀用不很熟练但意思能表达清楚的大秦官话对赵洛懿解释:“刚才在外面恰好碰见了他,带过来给你徒弟瞧瞧。”
未几,赵洛懿侧身算是让大夫过去,他一手按膝,没有起身的意思。
很快,大夫又查看了一次李蒙身上的伤,对阿汀说了两句,阿汀神色急促地也说了他两句。
大夫摇摇头,神情无奈,语气明显软化下来,坐到桌边,取出纸笔来开方子。
“他说了什么?”赵洛懿望向阿汀。
阿汀一看他失血的脸,没有回话,走过去又语气不轻地冲大夫说话。
大夫走了过来。
“让他看看你的伤。”阿汀说。
赵洛懿身上披着一件宽袍子,不怎么合身,他随手将袍襟一分,袒露的胸膛中,傍晚才换的绷带已又浸满血。
房中寂静,阿汀眼神闪烁,想看赵洛懿的伤口,又不太敢看。
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那天晚上,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这一件事,一息死亡,一息是自由的天堂。她忍不住想赌,因此当鸦姑把装满毒虫毒蛇的麻袋交给她,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什么也不怕,只怕要在那一座阴暗的石堡里孤老终生。她要的救赎,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带给她。
“怎么样了?”阿汀脸蛋绯红,用西戎语问大夫。
赵洛懿漫不经心地拢上衣襟,看看阿汀,没有说话,他嘴唇戒备地紧闭着,唇色因失血而灰白。
高高挽起的珠帘后面,两个外族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突然“砰”的一声传来。
大夫捂着一只乌眼圈踉跄着向后退,后腰撞在桌上,一阵乒乓之声。
阿汀又要扑上去,被赵洛懿一条胳膊圈住了腰,拎到半空。
大夫扶住桌好不容易站稳身形,脸色铁青地咒骂了一句。
阿汀被赵洛懿的胳膊勒得喘不过气,两条腿在空中乱踹,踹在赵洛懿身上时,赵洛懿仍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低沉的声音问,他两手将阿汀放在地上,蹲下身与她视线持平。
阿汀像一只斗败却不肯服输的小兽,眼圈通红地看着他,赵洛懿身上的绷带渗着猩红,阿汀眼眶中蓄起泪,一颗一颗硕大的泪珠滚下脸庞。
“他说你中了蛊毒。”半晌,阿汀接连喘息,才将那口气顺平,声音发涩地说。
“我徒弟情况怎样?要等到什么时候?”赵洛懿又问。
“他还不确定。”阿汀小小的嘴唇犹豫地嗫嚅。
大夫铁青着脸,低声说了句什么,听上去像是威胁。
“说实话。”赵洛懿看了一眼大夫,那大夫顿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嘴唇抿得很紧,唇纹深刻起来。
阿汀抬起手臂,平复下情绪,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珠,倔强地盯住赵洛懿。
“他是你的爱人吗?”
赵洛懿眸中有一瞬犹豫,伴随着一丝诧异,随后他沉声道:“对,他是我的爱人,伴侣,朋友,徒弟,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对我很重要。”
“那……”阿汀紧张地咬了咬嘴皮,“无论如何,你也要救他是吗?”
赵洛懿失笑,仿佛这是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阿汀看得愣了神,她从不知道这男人还会笑,他像西戎传说中的狼神一般,不可亲近,不能冒犯。
赵洛懿起身,站在大夫的面前,他将右手按在左肩,略略向那大夫低了头。
“你把我的话,告诉他。”赵洛懿朝阿汀说。
阿汀身不由己地听见自己转述赵洛懿的话:“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都要治好我徒弟,你要什么,都可以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