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的梦魇,一直也都是它的。
原来,他也是它的梦魇。
润玉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好像,在荒原中孑孓独行的一个人,突然发现,那漫天黄沙,那凛人狂风,那些不知疲倦的日夜,那些干枯寂寥的岁月,原来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承担。原来这世界上,不是他一个人。
润玉眼前浮现魇兽乖巧的面庞,它时常安静,偶尔活跃,永远不言不语。润玉却才发觉自己从未琢磨过它那沉寂背后的情绪。
他以为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灵兽,以为他不会有那么多情感,以为即使为它易了主,只要对它好,它就会开心。
原来千万年间,最懂他的只有它,而最不懂它的,是他。
他无法描述内心当下的情绪,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满心满眼都是苦涩,但这同时,心中好像又被塞进了什么。
他以为曾经天下都负了他,他也负了天下,可这两条之间,却唯独除去一个魇兽。
唯一一个魇兽。
突然,幻境四壁开始剧烈抖动,无数带刺的孢子从中落下,向润玉袭来。润玉白袖一挥,踮足腾起,飞出幻境。
再次转身时,幻境已经消失,徒留一片荒地,只是这地似乎非比寻常。他走上前,纤细的手指捻了捻,这土有异常。正当他思虑之时,精卫鸟在他头顶上空盘旋着:“挖出来就有你想要的东西。”
润玉依言用灵力铲开了地面。他看到一截枯骨,伸手将它拿起来时,枯骨化作了一株小桫椤,散发着幽幽清香。“多谢精卫仙兽指点。”
“那本是我父帝的一截枯骨。”润玉似乎听到了它的叹息声。
“那你为何……”好不容易得来的遗骨,为何拱手相让?
“既得便是有缘,从前在这死过千千万万人,不过是因为他们无缘却起了贪念。我叼来这枯骨不过是为了那早已忘记面容却仍有亲情相连的父帝,为了留下一丝念想。从我殒身于这东海那一天开始,我的执念,便只剩下了这片海。我要守要毁要填平的,也只有这片海罢了。”
“仙兽这执念,本座实为佩服。怕是这三界再找不出您这般执着的生灵。”
“我也想过放弃。可是放弃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我填海,无法改变我肉身已死的结果,但是我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是永远沉睡海底还是与海的力量抗衡,这是我可以改变的命运。无法回避的毁灭与叹息,由我来颠覆即可。生而为神,陛下拥有的,也正是为此而生的力量。”
润玉无言,细细把精卫的每一个字在舌尖斟酌了一遍。
他一直在紧握的……是什么呢?他所能改变的,又是什么呢?他真正的执念……是什么呢?他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