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朴志训曾经觉得三区狱室是他去过最逼仄的地方,要知道奥,他和裴珍映的狱室比水刑室还小。天花板像是一抬头就能压下来。只是如今,他改变了想法,很显然这间专门为他安排的审讯室,才是监狱里最逼仄、阴暗、潮湿、见不得人的地方。
有意思的是,即使事到如今,那先前来审讯他的狱警们似乎还怕着姜丹尼尔残存的威压,不敢真的怎么动手,用在朴志训身上的那些审讯技巧所造成的伤害,撑死了也只够他在朴佑镇那儿躺一天。
朴志训双手被吊着,他就垂着头站在那里,心里突兀地涌起一股近乎酸涩的甜蜜滋味——瞧,即使到了这种地步,那男人还是在无形中护着他。
他盯着黑压压的天花板,第一次发现自己思念起了那个无处不在的电子钟——至少那个还让他对时间流逝的快慢有参照——因为眼下他的五感正在这漫无边际的麻木里慢慢退散。
就在朴志训快要再次不分昼夜地昏睡过去时,他听见了电子门被人用指纹刷开的声音。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刚休息没多久,居然新的一轮又来了,但也只有这种时刻,他会放任自己想念一下——放纵一下、松懈一下——不动声色地想念一下姜丹尼尔。
这次来的狱警脚步比以往来得几位都要轻盈,难道是新人吗,朴志训这么想着,便抬起头,顺着额发间的血污向来人看去——
然后呼吸像是停住了。
姜丹尼尔站在一片逼仄里,穿着干净的衣服,像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朴志训。朴志训看着这样的姜丹尼尔,突然觉得时间像是回溯到了初次见男人的时候,他刚刚收监,站在地上抬头仰视着高楼里的对方,看着对方冷漠又危险的眼睛,便是这种天壤之别般的距离。
但酸楚很快就被咽了下去,朴志训扬起自认为最不屑的冷笑,“怎么了,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姜丹尼尔看着男孩子脏兮兮的面颊,看着他清减又脆弱的样子,看着男孩子还在如此努力想要竖起满身的刺——“为什么不说出背后的人?说出来你会好过一些。”
“您明明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何必亲自来白跑一趟——” 话音未落,他的下巴就被姜丹尼尔捏住了——男人突然欺身相前,整个人都靠近了朴志训,手指紧紧地贴着男孩子的皮肤,手下是对方缺水而干燥的肌理。
靠得太近了,近到朴志训又可以看清姜丹尼尔的眼睛,看到对方眼底的怒火和杀意,看到对方总是因为他而微颤的眼角,看到对方那颗被他轻轻亲吻过无数次的泪痣,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自己——受损的、血污满脸的自己。
“你不要转移话题,朴志训——我太清楚你说话的技巧了。我耳边到现在还回荡着你的长篇大论呢,我还记得你口口声声和我说心甘情愿呢,心甘情愿,真是再准确不过了,心甘情愿地计划这么久——不还是栽了,现在不照样还是被我捏在手心里,可真应了你形容自己的那句话——说到底你不过是个依附我勉强活下来的废物。” 这是姜丹尼尔再次被点燃的火气。
太狠了,本来以为已经做好准备、无坚不摧的心脏在此被还是被捅开了一个洞。
“那你姜丹尼尔,不照样还是抱着我这个废物一路从三区冲到医务室,不照样还是一次次放纵我这个废物不断试探你的底线,不照样被我这个废物耍得团团转,不照样还是事到如今依旧舍不得杀掉我这个废物吗?”
朴志训看着这个男人,突然想起最后那个下午,在姜丹尼尔的卧室里,床上那些织物上残留着的对方的味道——没想到自己说出那样子的话之后,这个眼里容不得沙的男人还是会亲自来看自己,甚至连掐住他下巴的手都没有用力——
铺天盖地的情感和痛楚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两个狠狠缠住对方的人,烧得两人眼底皆是一片血红。
“我知道你总是把自己当成赌注,朴志训,可我也在赌,我甚至比你赌得更惨烈,我知道你有苦衷,我总是想着或许有一天、总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在藏着些什么,我在赌自己对你的信任、赌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赌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旁若无人地骗走我的感情,然后像是垃圾一样随手扔掉——就你有苦衷,朴志训,可你想过我吗?你想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