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实在已无能为力。
发梢上的水混着不断冒出的鲜血和冷汗,滴答不停地淌落在早已遍是血洼的石头地上。明楼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急促而微弱地喘息着。他看不到曼春,但他就是能感觉到她,感觉得出她在崩溃边缘的极度克制。这丫头为什么总要逼自己做最残忍的事?这一刻涌上心头的疼惜和担忧,甚至超出了肉体的巨大痛感。
冷不防绑缚双腕的铁链被突然松开,完全瘫软地吊挂在刑架上的身体便重重砸向冰冷的地面。遍身的伤口在剧烈的撞击中全部爆裂开来,血花四溅。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不可控制地猛烈抽搐了几下,再度昏死过去。
“八嘎!”眼前的惨象令藤田芳政大发雷霆:“跟你们说过此人很重要,必须循序渐进慢慢来,不能死掉也不要轻易昏迷,这样才能逼问出口供。你们这些蠢货在干什么?”
“报告藤田长官,此人实在是太过顽固。从昨夜开始,我们已经换了三小队人轮流不停地行刑一直到现在,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更别说招供了。所以只能连续上重刑,加大用刑力度,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早都精疲力竭且打红了眼的日本宪兵,遭此训斥更觉失了面子,扬手将还漂浮着冰块的一满桶水劈头盖脸朝昏迷的明楼泼去。时值初春,天气尚冷,这地下室里的阴寒之气比外面又更重了几分。明楼本已发起高烧的身体猛然间遭受大量冰水浇激,反射般地抽动颤抖起来。
“长官您看,有反应了,可以继续审讯。”宪兵们说着,将匍匐在地上的人拖起,再次缚以铁链,吊上刑架,却发现他竟已在这一番粗暴的动作下再次不支晕去。
“装死!”日本宪兵更觉挫败,万分恼怒中拿起鞭子手把,沾湿后放入粗盐桶中蘸满盐粒,往他身上最明显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捅去。先是一点点慢慢旋转着往里拧,足够深之后便剧烈地搅动伤口,直至触碰到骨头咯咯作响。
汪曼春生根一般站在那里,就那样呆呆看住。
从那个打碎了她全部幸福的噩梦般的雨夜,到推波助澜地任凭他将自己引入陷阱,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在黑暗痛苦中挣扎,每一次都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殊不知未来还有更大更残酷的考验在等待着自己。直到此时,在这个群魔聚集的人间地狱里,在她的痛彻心扉出离愤怒中,硝烟乱世下一段流离人生可承受与不可承受之最深煎熬与最痛心碎,终于在此刻登峰造极。
尚在昏迷的人再次痛苦地抽搐起来,全身肌肉抖动不止,冷汗涔涔而落。
剧烈痉挛带动着铁链哗啦啦的撞击声中,汪曼春颤抖的指尖几乎是不可控制地要去摸枪……
她要杀了这帮禽兽,魔鬼!她救不出他,但她可以结束他的苦难,也结束自己的煎熬。
宪兵们还在一刻不停地摧残着这具浴血残躯。他们戴上手套,直接将大粒大粒的粗盐塞进伤口用力碾压翻搅。终于有模糊破碎的□□断断续续溢出嘶哑的喉间,但随即便转为压抑在胸中低微的闷哼。随着意识的渐渐回复,明楼复又牙关咬紧,任他们丧心病狂地百般折磨,除了急促而吃力的呼吸外再不发出任何声响。
汪曼春极力压制着欲夺眶而出的泪,双手交握,强迫自己放弃拔枪一搏鱼死网破的念头。明楼是为了救她才自我暴露的。他拿他自己换回了她的命,那么她再是生不如死再是心痛到发疯也绝不能做无谓的牺牲。她必须要控制住自己,必须咬牙把这场戏演完,这是她欠他的。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救他,只有这样他的这些苦才没有白受。
第6章 痛彻心扉(下)
明楼的刚毅坚强令藤田芳政都为之动容。他挥了挥手制止住手下的暴行,脸上流露出敬佩与惋惜:
“明先生,事情发展成这样我非常遗憾。何必还要做徒劳的抵抗呢?只要你肯跟我们合作,我保证:既往不咎。你和你的家人,包括毒蝎明台,都可以平安回来上海,阖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