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客馆,夏芍药与夏景行回房,保兴自去吩咐厨下的婆子烧热水来,夏景行那模样,恐怕得好生搓洗一番。
关起房门来,夏景行便再无顾忌,将媳妇儿抵在门板上便往她身上凑,被夏芍药拿手儿拦住了他凑过来的脸,蹙眉道:“你也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可是熏死我了!”另一只手便去扒他的腰带,“这都多久没洗澡,别身上都生了虱子了吧?”
夏景行便将双臂举起来,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带着军营里不知不觉间浸染来的痞气肆无忌惮的盯着媳妇儿瞧,倒好似被媳妇儿按在那里扒衣裳的不是他。可惜夏芍药扒衣裳专注的很,眼梢都不带瞧他一眼的,实在是……瞧一眼就怕自己停不下来要笑。喜悦的甜笑,打心底里漫上来,压都压不住。
他还活着,他还安好,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见媳妇儿全无反应,不让亲就算了,连一句话也没有,夏景行这才着了慌,“生我气了?我没写家书实是……实是忙的没空,时局太乱,写了也寄不出去。”总觉得有必要好生解释一番他长久不联系的原因。
他眼睁睁看着媳妇儿低着头将他的外袍,夹袄全扒了扔在地上,直扒到中衣,虽白色脏成了黑色,可瞧着针脚质地,却是家里的针线,这才停了手,抬起头来,瞥一眼他的脸,又扭过头去,再瞧一眼,终于笑出声来,“夫君,我实是……我实是觉得你太丑了!如果当初第一次细瞧你长这副模样,我打死也不会要你的!”嫌弃不已却不得不接手的模样。
夏景行方才那颗还爱意满满的心脏瞬间就受到了来自老婆的深深伤害。
都知道男人对女子容貌要求颇高,但去外面欢场,必要点那容貌出众的。但他一个男人家,委实没想过要当真靠脸取悦老婆啊。
——可惜,自家媳妇儿似乎就吃这一套。
“我……我以后养养很快就会好的。天气暖和了就会好的!”
夏芍药见他这副窘迫不已的模样,眼里都笑出了泪花,这次主动扑到他怀里,果然只有男人的汗味儿,那种血腥以及马身上的味道淡了许多,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还安慰他:“我们做生意的人家讲究诚信的,既然已经做了这桩买卖,万没有中途因为品相问题而退货的,夫君放心!”
夏景行低头惩罚性的咬了她小小的耳垂一口,“说,你要把我往哪里退?”声音里也带了笑意,整个人总算是放松了下来,终于有点找回了真实的,往日亲昵的感觉。
两年半时间,分开的太久,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仅仅是用一封封家书来维系的,及止见了真人,夏景行与原来已经差距太大,整个人从模样到气质都有了质的改变,当初的温文少年郎已经是个有着冷硬的面部线条,凛冽眼神的年轻将军,他立在那里如标枪,站着的时候腰背如松,哪怕是随随便便伸臂让她扒衣服,随意之中也带着战场上习惯性的防守姿势……
夏芍药什么都不想问。
想让她知道的,他的家书里都有写,燕云十六州的高远辽阔,战地山水,袍泽笑闹,满腔的思念,铁血柔情,她早都透过家书与他的画知道了。不想让她知道的,那些战争残酷,人性暗黑,辗转异国的惊魂旅程,硝烟离歌,生死徘徊,他不想说,她都不问。
“实在是没地儿退了,没奈何只能留下来了。”她在他怀里咕哝一句,在他日渐壮硕宽厚的胸膛上蹭了又蹭,差点将夏景行蹭出火来,还是她主动退出来,表示要替他收拾头发,才暂时让他压住了火。
客馆里地龙还未停,房间里很是暖和,她拉了他到凳子上坐了,解了头发,拿出自己的梳蓖来,先用梳子沾了头油通头发,细细的一点点往开了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这打着结如枯糙般的头发梳透了,又用细齿蓖子来细细的梳。
春日上午,日头渐高,夏景行一路风尘归来,终于停下了脚步,感受着头皮上苏麻舒服的感觉,身边的人儿并未开口责问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怎的教她苦侯至久,一句埋怨也无 ,只细细的替他梳头,那种熨贴舒服的感觉,渐渐让夏景行昏昏欲睡,只想握着她的手儿深深眠去,睡一个安稳觉。
保兴提了热水来敲门,一趟趟将热水注入与卧房相连的浴间,又多提了两桶过来,放在一旁好方便换水。
夏芍药牵了夏景行去沐浴,又吩咐保兴,“将地上的衣袍都扔出去吧。”上面溅满了深黑的血迹,不知名的污斑,也许是脑浆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又是辽人制式,夏芍药就算不去想衣袍的来处,可也知道不算什么正当来路。
齐军营中可不会给自家将士备辽人皮袍。
况且上面的污迹实在令人不免多想。
保兴将这些皮袍夹袄通通抱到了院里,扔给灶上使唤的婆子。婆子听得这是将军的衣袍不要了的,也不嫌弃上面的污迹,喜道:“这些倒好可我孙子改个皮袍子来穿,做套袄裤明年过冬。”边境物资匮乏,而她家中如今只祖孙两人,日子着实据拮,如果不是被雇了来此,祖孙俩大约都要饿死了。
这婆子的儿子被抓去城楼上做民伕,因是个性子烈的,宁死也不肯助辽人与齐兵相抗衡,被辽人活生生从城楼上摔了下去,脑浆迸裂,没了气息。媳妇儿早被辽人抓了去,失了影踪,也不知道死活。
如今家里还留着一个七八岁的大孙子,被这老婆子看的如眼珠子一般,整日锁在家里不让出门,生怕他跑出去有个什么意外。
她有时候干活,孩子寂寞了,便求了祖母,跟着过来缩在厨下,婆子偷偷给他个饼子吃,大部分时候怕招人嫌,便只留在家里不肯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