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主任带着白汉生去自首了。
白汉生被判了四年,两年多后,经人活动,提前出了狱。
白汉生出狱的时候,正赶上八十年代后期那第一拨经商热。出狱那天,是主任来接的他。主任径直把他接到一个酒店,说是给他压惊。主任向他敬酒,说,我们几个都很敬佩你。你在里面肯定也知道了,这几年,你家里没有受到经济压力。白汉生说他当时刚刚出狱,说话还没有正常,主任这么一说,他就站起来,连说感激领导帮助关怀。主任说,你感激我们干什么?快坐下快坐下,我们感激你都来不及呢。主任又说,我们已经给你做了安排……你就不要回厂了。听到这里,白汉生冷汗就下来了,这是他在牢里最担心的一件事,喃喃说,原来不是说好的……主任说,现在搞经济改革了,有很多机会,你先休养一段时间,然后去找一个单位挂靠,来搞一个公司,我们会帮你的。主任如此这般地对白汉生细说了一遍。最后主任说,我跟你说心里话,你不是不能回厂,现在还是我们老板当家,一句话就行。只是你回到厂里,那些同事们不了解情况,对你有误解。再说,你在厂里,众人眼皮子底下,我们就是想帮你,也麻烦。
于是,白汉听了主任的话,回家休养了几个月,也大致了解了几年来世道的一些变化。后来,他以他弟弟白汉冬的名义,挂靠了一家大单位,戴了一顶红帽子,成立了一个公司。他改了一个名字叫白光,当上了总经理。主任说的那几个人确实有情有义,公司一成立,就不断给他提供平价或调拨价的钢材。白汉生的厂子,本原就是做特种钢的,他们生产的建筑用罗纹钢,是当时市场上的顶级热门货,可以说,你拿到那一张薄薄的单子,你就拿到了一摞沉甸甸的人民币。那时候,能够做这类生意并且拿到这类价格的,几乎都是有权有势有门道的高人,也就是后来经济学家们说的,在价格双轨制时期,利用这种巨大的差价掘到第一桶金的人。所以,一些人都在传说白汉生有什么什么后台,是什么什么人的什么人。听到这些,白汉生也不置可否,任人说去。
就这样,一辈子没有做过发财梦的白汉生,就这么开始了他的从商生涯。过了一些年,公司翅膀硬了,腰杆粗了,政策也允许了,白汉生就正大光明地注册了一家自己的公司。当然,那几个人有些开销,白汉生也还是给他们担了。按他的说法,他实际上成了第二汉办。
白汉生说,从牢里出来的人,会变成两种,一种是越变越横,破罐子破摔,把那句“老子是滚过钉板的”话,成天挂在嘴上,既为自己壮胆,也为吓唬别人。撕了脸做人。一种是被整忪了,见谁都恨不得喊干部喊报告,自觉地夹着尾巴做人。我开始做生意的时候,就很卑谦。本来,手里拿着紧俏物资,应该神气五六扬。所以别人常常以为我是骗子。等他们做成了一两笔,就成了我的老客户,哪怕我的价位高一些,也愿意和我做。
我问,牢里日子如何。
白汉生摇摇头说,莫谈这些,谈起来腿就发软。原来看电影,以为坐牢就是在里面成天坐着,无非熬熬年头,进去以后才知道,比电影里还厉害。
我说,这事陈雅红不知道?
白汉生说,迟早要让她知道的。现在人家在美国,心情也不好,何必又给她增加负担?其他老同学要知道就知道好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我跟你说了这些原原本本,是想,总要让几个人了解一点底细。
白汉生终于又回到陈雅红的话题上来。
白汉生说,你上次说我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其实,我心早已乱了,只是动作还没有来得及乱。你想想,一个你梦想多年的女人,现在就在你怀里,你还会怎么样呢?说实话,我们做生意,也要常在那些场合出出进进,尽是一些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小丫头,她们往你身上坐,让你摸摸捏捏,只要你再出一点钱,下面的事也让你做。但是,和陈雅红在一起不一样。也许,在旁人看来,她已经是半老徐娘,但是我看到的,还是当年那个文娱委员的陈雅红,尽管她已经不是如花似玉的少嫩样子,可是那眉眼,那神态,那说话的腔调,都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就是坐牢这件事,让我打住了。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跟她说了这些,她不计较,依然如故,我就会放心大胆地,该做什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