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老同学酒楼也换了招牌,变成了一座茶楼。楼上喝茶,楼下卖茶叶茶具。在酒楼做的小算盘,方秀珍一些人,原以为可以在这白大哥的地盘上,安安稳稳一直做下去,没想到最后也是凄然离去。酒楼停业那一天,白汉生请她们几个一起吃了餐晚饭。对她们说,自己忙,弟弟也没有把酒楼打理好,对不住大家,以后有了别的业务,还是要老同学来鼎力相助。然后每人给封了一个红包。小算盘几个说,如今的生意,千变万化,潮起潮落,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对你白大哥来说,酒楼只是一个小生意,停掉后,还可以少分一点心。
酒楼转让后,有人猜测,白大哥要走了。人问,走哪儿去?说,还会哪儿去,美国。婚也离了,酒楼也卖了,传呼台也不搞了,肯定是准备大转移了。这话许多人也信。
大多数老同学最后一次见到白汉生,是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底。武汉剧院有一场老知青演的晚会。林松弄到几十张票,让联络组的几位提前好几天,通知大家去看。特意叮嘱我,这次无论如何要把白汉生拉去,哪怕他在外地,也要他赶回来,就说,如此躲着不见,要让老同学们不好想了。
我和白汉生联系上。他说,尽量去吧,近来实在太忙。我说不要尽量,一定来,我拿着你的票,在门口等你,你不来,我不进。他在那边骂了一声,狗杂子,把难我为。
那天晚上,离开演还早得很,武汉剧院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凛冽寒风中,很多人都不进去,东一团,西一伙地聚着。老同学老插友事先约好的,临时撞见的,就地拉起家常来。也有人在人群中急匆匆地来回找寻,像从前线回来的士兵,寻找自己战场上失散的战友。找到了一两个熟人,便大喊大叫,旁若无人地说着这些年的日子。深冬的夜色中,一片火热景象。大门外,许多没有票的人,像苍蝇一样在四处寻票,见了一个犹犹豫豫四处张望的人,便问,有多的票没有?人家说,我们的票还不够呢。于是找票的人骂一声,狗日,下乡要我们去,看演出就没得我们。
林松那天是早早就到了,他站在台阶最高的一侧,他的上方刚好有一盏明亮的聚光灯,于是,所有文博中学初三(二)的人,都一个一个向他汇集,渐渐地,汇成一片醒目的人群,远远看去,那阵势很威武。这样的日子,大家的话题当然与三十年前的此时相关,开演预备铃响了,进去了一部分人,一部分人依然在热烈的交谈。第二遍铃又响了,一些座位不在一起的,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说话,到第三遍铃响,里面已经传来了那一首熟悉的歌曲《到农村去,到边疆去》的音乐,大家才慌慌地往里涌去。
一直没见到白汉生影子。几个等票的,见我还在等人的样子,便凑上来递烟,说来不了的,给我算了,大冷天。一直等到里面第三个节目报幕,终于看见白汉生从大门外向里走来。他也看见了我,远远抬一抬手。走到跟前,他说,你真的就这样死等啊?我说,你是不是准备见不到人就掉头?白汉生说,我的客户还在酒桌上,现在不像前几年,那时候我是爷,现在他们是爷。我说,今天晚上,咱们这些老同学是爷。
人就是这样怪,尽管平日有许多微言,有许多怨怼和讥讽,一旦见了面,大家又想起白汉生的许多好来。当我们在暗淡的光线中进去的时候,同学们一下就看见了他,远远近近地压低嗓子叫起来,白大哥,白大哥,很是亲热。刚刚坐下,就有女生传递过来话梅口香糖一类零食。后排前排的也都打着招呼,招引得别的观众都朝这边观望。舞台上,都是一些年过半百的老知青,唱着老歌,跳着老舞,要说好看,真谈不上,但不知怎么,总有一种东西,在你心里捅着,弄得人鼻子酸酸,眼睛涩涩。有几次,我想和白汉生说点什么,刚扭过头去,竟发现他眼眶里一片闪闪烁烁。这家伙在哭,可是他又不好意思擦泪。我只好装作没看见,也不再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