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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娥说,你们哥哥的为人,你们都知道,这些年,尽管有一些说法,有人还当面开他的玩笑,我却是不相信他会骗我离婚,另外找人的。再说,如果他真的变心,离不离都是那回事。我就答应了。离婚不久,就果然有一些讨债的找来,我说我们早就离了,把离婚证给他们看。他们就到处找他。他也到处躲。后来没有什么钱了,吃饭,住店都困难,就常常偷偷溜回来,门也不敢出,电话也不接。后来有一天回来说,碰到了一个机会,要最后扳一次,又出了远门。昨天晚上他突然回来,说是新年了,回来看看,我问他怎么样,他说还好。吃了晚饭,洗了澡,换了衣服,像以往一样,后来就睡了。一点多种,我去厕所,一开灯,看见他吊在热水器上面。

焕娥说,你们来了,我就踏实了。我现在和你们哥哥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关系,面上的事情,还得你们拿主意,你们办。他这两年的情况,你们大概也晓得一些……焕娥话说完,大家都静默着。半晌,白汉冬说了声:“人也死了,后事就从快从简吧。莫太张扬。”

白汉冬这话,有点出我意外。我原想,如今的人,都把丧事当大事来办,一般人家,都很隆重。白汉生在这块地盘上,大小也算个人物,不要说自家的三亲六眷,社会上,生意场上,都有不少朋友,还有这些年来和他过从甚密的那些老同学,又是人生得意时英年早逝,该是要好好地操办一下,才能说得过去。没想到,白汉冬话一出口,几个弟妹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焕娥说,看来,你们也知道一点你们哥哥的苦心。你们哥哥死的时候,在口袋里放了一张纸条,警察把它拿走了,我事先留了一个心眼,把它抄下来了。说着,焕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便笺纸,递给白汉冬。便笺纸上一笔一划写着几个很大的字:“我走了,对不起,没有办法。密丧,从速。”

白汉冬说,先马上跟殡仪馆打电话,把人拖走,然后大家分头准备东西,衣服,鞋袜。这事越快越好,不要通知其他人,不要送花圈送祭祝,一点都不要声张。更不能在嫂子这里搞出么动静来,要不然嫂子以后不好做人。再说,弄不好还有麻烦找来。

白汉冬一边说,大家一边抹泪。焕娥更是哭得无声地前仰后合。

我说,还需要我们这些老同学做点什么?这些年来,你们哥哥对我们老同学很仗义,很多人都受过他的帮助。

白汉冬说,算了,再莫提那些帮助。

焕娥说,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请你来送他一下。

白汉冬也说,你是我哥的知心朋友,我哥原来总说起你,我想这也算是他的意思。我哥走的那一天,你来送他一下,好不好?

我说行。还有什么,你们想起来尽管说。

最后焕娥和白家弟妹们说,白汉生的死讯,都不要说,万一有人知道,问起来,就说是突发心脏病死的。

从焕娥那里出来,天色将明未明。小区静悄悄的,有点薄雾,远处湖水泛着灰白的光。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有零星的几个人在遛狗或做着活动身子一类的事。一想,已经是新年的第一天。有人说这是一个新世纪的第一天,有人说这是一个世纪的最后一个新年。白汉生就死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

回到家里,正要倒下,白汉冬就来了电话,说殡仪馆刚刚来了车,把人拉去了。定于明天一早火化,第一炉,希望我七点钟以前赶到。然后白汉冬说,按规矩,人死了,要停三天,昨天算一天,今天,明天,也算三天了。

第二天清晨,我赶到殡仪馆的时候,一切活动都还没有开始,冷冷清清的。找到停尸间,焕娥母女和白汉生的几个弟妹已经在那里了。他们已经给白汉生换好衣服,化好妆。几个人静静围在那辆平板车前。见我去了,白汉冬说,都好了,只等开炉。说着轻轻掀开那床淡黄色缎面被单。白汉生那壮硕的身子,似乎缩小了许多,面孔也不太像他。他穿着一身做工粗陋的黑色寿服,戴了一顶模样怪怪的黑色寿帽,脚上穿了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一只手心握着一块白手绢,一只手心捏着一张十圆的钱,像一个旧时的老太太。我轻声说,穿他平日那一套米色西服不好吗?白汉冬说,我们问过,不能穿皮鞋,穿皮鞋走不远,魂还会在阳世留很久。

白戈一下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有一种冷漠的光。我过去抚了抚她的肩,她也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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