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直白尖刻,反而让白墨宸刺痛般地一惊.
当年为了避开风头,把她安置在青楼里也是不得已.他位高权重,身在明处,如果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良家女子,必然会引起各方的探究和注意,少不得暴露了她的身份.而如果他只是迷恋上了一个青楼里的花魁,那么在很多人看来,那就是合情合理了.
然而,他却忘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十年,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压抑.
说到这里,两人之间又是良久无话.
殷夜来喝了一口茶,微微的笑."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和我说这些?""打了半辈子仗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好,"白墨宸看着窗外,低声,"十年了,从来没有好好的用过一整天来陪着你——真是对不住."
"……"殷夜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墨宸的性格一向寡言而冷峻,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的让她有些不知如何答复——有什么对不住的呢?难道他还想把她当做光明正大的正妻来看么?她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有着更见不得光的过往,能在黑暗里存身立命就已经侥幸,哪里还敢奢望别的?
"知道么?"其实,我并不是那个乡绅的儿子."只是一个恍惚,忽然间,却听到墨宸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只不过是卖身替他儿子抵了征兵的名额而已."什么?她悚然一惊,回过神来.
他……在说什么?
"我出身之贫苦低贱,远超出别人的想象."空桑的元帅轻声道,望着海那边,"我的故乡在北越郡的九里亭,父亲是个玄族佃户,在乡绅的采石场里做苦力.因为穷,到四十岁上才存足了钱买了个中州女人当老婆.
"生下我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老了,完全没有办法养活一家人.所以我小时候过得非常艰苦,甚至在冬天都没有一双鞋子穿,只能用茅草搓成绳子绑两块木板在脚下,赤足在齐膝的雪里行走.后来我母亲心疼我,拆了自己唯一一件棉袄,做了一双虎头棉鞋给我穿,自己却挨着冻.那双鞋,我一直到今天都保留着."
"……"殷夜来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
他从来不曾和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对着自己.
"后来,在我八岁的时候,父亲在采石场里被倒塌下来的巨石活活的埋了,家里一下子就断了来源,"他微微苦笑了一下,"爷爷奶奶实在没有办法,为了养活我,不得不叫来了人贩子把母亲卖了——因为如果不拿到那笔钱,一家人就要饿死."殷夜来"啊"了一声,咬住了嘴唇.
那一瞬她陡然间明白,为什么墨宸在听到玉京的丈夫为了钱而把妻子卖掉时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因为,那正是他昔年的遭遇.
他那个贫寒的家,也曾经因为饥饿而卖掉了他的母亲.
"那时候我还小,当母亲跟着牙婆走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狠心抛弃了这个家,任凭她怎么哭着唤我,都不肯和她说最后一句话."白墨宸垂下眼去,"就是那一笔卖母亲的钱,让我们一家又好歹撑了几年.可日没有好转——爷爷久病,在一个冬天去世了.""于是你就去从军了?"她轻声问.
"是啊,"白墨宸笑了一笑,"那一年我才十四岁,不到朝廷规定的年龄,只能硬生生虚报了两岁,才挣来了这个活儿——因为没钱下葬,爷爷的尸体已经在房间里停了三个月.如果三月春来之前不筹到一笔钱,就要发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