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到衍之。奇怪。也许有的东西要失去了才会想起,不属于你了才会觉得珍惜。一切像一个因果循环,那也许是他不恨他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应当遭受这样的报应:父亲遗留下来的报应。他有时甚至会去想那个陌生的外国女人。她生下孩子了吗?没有母亲的孩子该如何生存?虽然最终的诊断结果是死于梅尔斯氏症,甚至没有人去追问她们头上的伤口。带不带伤口都一样,已经没有必要追究这个了。
但樊澍知道,或者他笃定这么认为:她们是被父亲杀死的。他似乎隐隐在宿命中看见了这一点,因此得知自己的孩子也掉了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震惊,反而不知为何有一种解脱般的痛快。……我早该料到。我应得的。但在脱水、药物作用的濒死的幻觉里,隐约看见小小的、胖胖的身子挪过来,那小小的五指紧紧攥着他的指头,使劲儿地将他向外牵扯。
如果能换就好了,他在昏沉的朦胧中想,虽然从没为这种事责怪过衍之,但内心深处仍然无法抑制地会去祈求:让我受怎样的罪都行,只要能换我的孩子活下来。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死。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有人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一个嗑多了的,”一个穿着脏兮兮白大褂的老头在视野的边缘说,“怎么办呢,把他搬上来吧。”
好像有几个人把他抬到一辆板车上。视线变得摇晃而昏黄,再被一层脏兮兮的蓝色帘子阻隔。有人给他挂了吊瓶,喂了水,似乎还简单处理了一**上恶化的伤口。
“命还真硬,”那医生看他醒了说,一间昏暗的小诊所,医生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不过要不是他穿着白大褂,甚至看不出来他是个医生;一个中年颓废的大叔样儿,留着浓密的胡子,一边胳膊的袖子挽上去,露出从手肘底下盘旋而上的花臂。“你那药不能那样吃啊,再多一点点就要死人了。”他说,烟屁股摁在水杯里。“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
樊澍笑了一下。“……不是真疼,谁吃药啊?”他艰难起身,这医生也不管他,更没什么医嘱,只是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脚上的拖鞋一晃一晃,“他们说你招惹了太子爷那边的人,看到是虎子和大虾把你扔街上的,所以谁也不敢动你。”
“哎,”樊澍看着他的烟,“……给我一根?我给你钱。”
“有的是你付钱的地方呢。”那个行脚医生说,丢过来一支;樊澍笑了:“你也算个医生。”
“照你身上这伤,死都死几回了,还不给抽抽烟乐一乐,有炮就打一炮爽爽,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那你救我,没事吗?太子爷不找你麻烦?”
“至少虎子大虾不敢来找我麻烦,他们自己上次被人砍断了手筋,不是我给他们接的及时,现在还能威风起来?”他哼了一声,“你要是别的症,皮肉伤什么的,太子那变态癖好,我就不管闲事了。可我就一个毛病,不喜欢看到有人在我眼前吃药吃死,就顺手帮你一把。他俩来要人再说吧,我是这街上的医生,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自己的命之后还得仗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