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西殿的流苏姑姑又过来,身后的月儿捧着护膝护腕护垫等物,还有前几日为木苏做好的几件冬衣。
主殿前厅不见人伺候,只有木苏刚用完晚膳,还没有回房,在前厅供来客闲坐的榻上掌着灯看书。
流苏环视了一圈,不见人影,便对着木苏询问:“诗琴那丫头呢?”
木苏合上手中的书,下榻来:“她在偏殿给书棋煎药呢。”
流苏点点头,明了了,为书棋同情地叹息了一声:“可怜见的……”
“这么晚了,您来有什么事?”木苏瞥见她乌云般的发髻虽然整理过,不过还是稍稍有些凌乱,发间还隐了半片竹叶,眸光中便透出些许疑惑来,不知刚刚流苏姑姑与贵妃娘娘骑马,怎地将叶子都沾到头发里。
见木苏盯着她的头发瞧,流苏心虚地避开,抬手掩饰般遮挡整理了一下头发,娟秀的面容隐隐便泛起了红,忙说:“我来为你和漓儿送些护具来,明日劳烦你照看着他。他现在在书房吗?”
“兴许吧……”木苏并未和她讲,小殿下现在正和自己闹着别扭,晚饭都躲在房里,没有出来吃。她面上摆出不动声色的浅笑,“您若寻殿下有事,我现在就去替您通禀一声。”木苏嘴上这般应着,作势便要往内殿去。
流苏却以为漓央刚在户部任了职,公事繁忙,刚吃了晚饭便又去书房处理公文了,自然不好再打搅,便拦住了木苏:“他明天要随着陛下出猎,今夜怕是还有诸多要务需要打点处理,我便不进去了。东西就放在你这里,明日代我交给殿下吧。”
木苏含笑,点头应下:“您的嘱托,木苏谨记着,会转告与殿下的。”
月儿上前来,将手中捧着的一并物件轻放在榻上,躬身退下。
“那我这里便无事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明日可有你受累呢。”流苏笑吟吟地落下心中一块大石。月余的相处,只觉得木苏这孩子性子当真随了娘娘,稳稳当当的,人也沉静牢靠,她心里对这孩子也喜欢的紧,又因着心怀愧疚,便又是喜欢又是心疼。
木苏将两人送出殿外,重新踏进殿来,看着她刚刚坐过的榻上放着的护具衣物。护具一副是新的,做工考究些,看起来是出自内务府的制式,想必是她突然要跟着去秋猎,流苏临时遣人去内务府又讨要了一副护具给她。还有一副护具是旧的,去年漓央用过,今年木苏替他改了改,又多塞了衬料进去。
护具旁整整齐齐叠着一件淡紫色的雅致宫装,样式高贵别致,衣襟上的盘扣都是用浅粉色的碧玺宝石缀出来的,木苏虚长十六岁,竟未见过这般用心裁制出来的漂亮衣裳。
摸了摸上等的衣裳绸料,木苏沉着眼,淡淡笑了笑,这便是皇家的手笔了,穷极了世间的奢华。
有时候,还真是叫人羡慕呢。
她抱起那副流苏给漓央准备的护具,往漓央房间的方向走去。公务?今天的小殿下,并没什么公务要处理。既然有了去找他的理由,那便,去哄哄闹别扭的小殿下吧。
之所以刚刚没有去找他,是怕自己扭曲的心思,会吓到他。可现在,木苏一点都不介意,想让他知道,他们置换的命运,曾给她带来多深切的苦难。她甚至想要让他,随着她一起,在痛苦里沉沦扭曲。
……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漓央黛墨色的细眉不自知地轻抬了一下。整个东殿,只有木苏有时候才会不管礼数,直接推开他的门进来,甚至在他身上留下放肆过的痕迹。
大多数的时候,明明身体很快乐,漓央却瘫在榻上,仰望着头顶上晃动的帷幔,神思散乱而困惑。
他困惑着,正在被拥抱的自己,究竟是不是被爱着。有时候,那种被喜欢充溢的心情满满当当的,尤其是自己被那双漆黑得像深井的眼睛凝望着的时候,古幽冷彻的井底,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晃动的样子,好像在诱惑着他跳下去,融进她的眼睛里。
但是大多数时候,漓央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到自己。就好像那次在马车上,她不着痕迹地回避开他的眼睛,并不去看他。
他像飘荡在惊涛巨浪里的一叶孤舟,被她轻易地掌控着推向骇浪最高处,而她急速地退去,任由他无依无靠地从空中摔下来,一次又一次心惊胆战自己是否会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