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卯时,娄擎领着副将先一步赶至鹏城,敲响了城门,道是三万援兵后日便可至鹏城,兵甲齐备,粮草不缺,定能为鹏城扳回一局。闻此,桓淞心中便有了计较,如今见了王玉溪,也不拐弯抹角,左手托着衣袖,起身亲自为他斟酒。
酒水汩汩,他当着娄擎与众将的面,直截与王玉溪商议道:“老夫昨夜得讯,韩拔因家宅之乱身葬火海,蛮贼趁虚而入,已是攻破了蒲城。如今,吾鹏城亦危在旦夕,援军却还要两日才至。然魏津实是块难啃的骨头,以他之脾性,即成了丧家之犬亦仍是不放不休,即便被烧毁了粮草,昨夜仍原地扎营,屠杀战马以慰将士,如此手段心智,真乃旁人莫及。只怕,援军未至,他便打起精神,重头再来了!”说着,桓淞摇了摇头,沉着脸看向王玉溪,怅怅长叹道:“而吾鹏城有甚?老弱残兵矣!”
桓淞一叹,坐下众人亦是伤神。却王玉溪不动声色,便是听闻蒲城已失,他俊美高华的面上仍满是从容,徐徐问道:“既如此,桓老如何作想?”
桓淞看他一眼,听他将话柄踢回,眸中忽的染了笑。定定瞅着王玉溪,毫不避讳道:“老夫已连夜整顿军务,集结三千余兵士,增修城垒,加强防务。更因贤侄昨日巧思,又生一计,集齐城中牛羊,圈养待战。待魏津再次攻来,吾便下命,将这千余头牛羊角缚利刃,尾扎浸油芦苇,燃火放出城外。彼时,魏军应对不瑕,也算一份战力,可以搅其士气,勉强敌之。”
听及此计,王玉溪挑眉,慢慢一笑,声音清越,不带情绪。起身,朝桓淞深深一揖,又问:“敢问桓老,不过一夜之功,这千余牛羊是自何处来?”
桓淞受了他的礼,忙是拉他坐下,答道:“城中尚有不少士族,这千余牛羊,大多为他们甘愿捐出。”
“魏军猛攻,险些破城,到头来,却只捐些牛羊么?”王玉溪沉吟了一阵,眯了眯眼,看向桓淞,眼神微妙。
坐下,有一武将按耐不住,操着鸭公嗓,气道:“三郎不知,周室的女君都临战对敌,挡在前头。吾鹏城中士族却是胆小如鼠,身尊体贵!更吾等武夫,无能断文识字,便是上了门去,也如蝼蚁一般!”
与这武将相反,桓淞的嗓音苍老而平缓,极尽威严的眉目间,满是泰然,他道:“贤侄不知,早先魏军奇袭,城中士族便有举家南迁之意。然为民心安宁,老夫硬是闭了城门,一为不叫奸细入内,二为不许士族外逃。遂这些日子以来,城中士族多是闭门不出,事不关己。如今,能捐出这些牛羊,已是难得呐!”
在桓淞看来,这鹏城之中的士族虽大多是些旁枝,然魏人终究非是尚未开化不知礼教的粗野蛮贼,便是他们攻下了鹏城,杀了满城的庶民,也未必会动士族子弟。毕竟,诸国士族繁盛,动辄传家百年。里里外外,均是连亲带故,保不齐这家中便有三俩名士。而这天下名士之讥骂,魏津也罢,魏军也好,均是受不住的。遂这些个士族,眼见城门四闭,亦敢闭门家中不出不顾,显然只求自保。如今,怕也只是看在王三郎与周天骄的面子,才依言捐出了牛羊,做些个无伤大雅的门面。
王玉溪自是明白他话中深意,昨夜雨淋淋,今日却是阳光明媚。王玉溪因着透窗而入的明媚晨光眯了眯眼,嘴角一扯,说道:“虽如此,然在溪看来,若士族均此漠不关己,城中百姓怕也团结不过几时。敢问诸君,如今是满腔郁愤,一心杀敌。但若回过神来,再见城中士族高高挂起,奋身百姓当何如?”
他这话,真是一语挑中要害,正是他所愁。桓淞挑了挑眉,双目炯炯地看向王玉溪,知他心中已有答案,蹙眉问道:“那贤侄以为,吾等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