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水均是听在耳中,虽是不惊不喜,只顾紧盯王子楚,怕他胡闹被火燎着,又细细剃鱼送在他案前。却如今在这话中,她才真真听出几分肺腑真意。这也就挑眉,嫣然朝冯樘笑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冯公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天骄佩服。”说着,她便举起杯来,朝他一敬。
随着她的动作,她洁白耳垂上挂着的晶莹翠玉也轻轻一晃,比之满天繁星更是动人。更她豪不作态,真是一饮而尽杯中酒,明是娇柔的玉人儿,却在行事间透出了丈夫方才有的畅快坦荡。
如此,王玉溪全是由着她,只嘴角上扬轻轻举袖,为她擦了擦嘴边遗漏的酒水。笑意更是爬上眼角,只要是对上周如水,他往日里平静的眸中便会染上三分疼宠七分笑。
如此,再看一旁的南宫祁也实在顺目许多,这才忽然朝他道:“祁可知,那女子所唱之曲,乃为溪与夫人初见之乐。”
他这是道明了,那郑氏姑子怕是有意盗了周如水的曲了!
闻言,南宫祁实是有一瞬的怔愣。他何其聪慧,只明白了这一件事,许多先头想不通的理不顺的便都通通寻着了出路。他原还以为,那郑氏是自知配不上他,遂退而求其次,选了刘铮那厮以求稳妥。到如今才知,原来从一开始,他或许便是块踏脚石了!
这般一想明白,甚么情呐,爱呐,求不得呐,一时都被卸去了一旁,他只觉胸中沉沉不得劲,更多的,还有被欺瞒哄骗为人做嫁衣的悲愤!
一瞬间,南宫祁原还嚼着的懒散笑意便都僵在了嘴边,他双目发红,眸中分明有泪,却硬生生未落下。梗着脖子仰起头,双肩不自觉的耸动了一阵,忽然,一拳便打在了自个膝上,咬牙说道:“实则齿间动摇欲落之时,吾便知,今日毒苦,皆因往日因果报应事!”
说着,他终于垂下脸来,猛灌杯中酒,怅然大笑道:“罢了罢了,落了牙又何防?便是落光了吾这口牙,吾亦是丈夫,亦能高歌长啸!”
言至此,他已是举杯站起身来,大步走入了院中。他就在这群山万豁之间,就在这夜幕篝火之中,坦坦荡荡地张开嘴,落落大方地露出了缺失的牙。他朗声高唱道:“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他发自肺腑地,在这巨大的压抑中狂吼出了长啸之声。这长啸声,是嘶喊,是悲愤,也是他身为士族贵子与身俱来的傲气与自豪。他就站在这院中,俯仰屈伸,旁若无人,像是惊了梦,又似是断了情。率真至极,亦洒脱至极,使之山鸣谷应,惊动无数飞鸟,更也叫人热泪盈眶。终于,长啸声罢了,南宫祁双拳紧握,就立在月色当中,放声恸哭。
夜色寂静,火光摇动,他面上的泪水也被染上了猩红色,一闪而过,显得朦胧而不真实。周如水原是懒懒靠着凭几,如今看他如此,不由也生出了几分心酸之情。
恰彼时,王子楚已吃饱喝足,再也顾不上凑热闹了。小童点着头,靠在周如水怀中,直是打起了瞌睡。周如水只微微一动,他便瘪瘪小嘴,搂得她更紧。遂她索性抱着他起身,送回屋去。待再出门,不觉,便盯向了不远处屋檐下正摆着的凤首箜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