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引歌隔着雨帘,看楚府檐牙下那两盏晃动的白灯笼,目露清寒。
在奔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如春痛哭中讲述了姨娘这几天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大婚那日,楚翎失了子孙根,楚府没了后,王氏又已上了年纪,极难怀上,可楚府不能绝嗣,王氏和楚老爷便把主意落在赵姨娘身上。
姨娘满心欢喜地从宋宅回到楚府,却被彻底当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
姨娘不从,他们便下药灌她,让她失了心智。
她本就是被辱才被迫嫁入楚府,未曾料到,在十几年后,还是被用同样的方式被欺,被凌,将她彻头彻尾地撕裂。
第二日,姨娘让如春准备避子汤,却不想被王氏发现,一碗摔碎不说,还将如春打入柴房,放下狠话:赵氏一日无子,如春就一日不能放出。
第三日,楚引歌回门。当晚姨娘以月信在身为由,避开了楚老爷,在房中以一根白绫自缢,直到清晨才被发现,楚府大乱,如春趁机破了柴房,跑了出来。
......
楚引歌牙齿龃龉,十指握拳。
远处天佑寺的钟声悲悯撞响,一声,一声,从滂沱大雨中推过来,她的心也被撞得七零八碎,胀痛地不堪言状。
难怪姨娘昨日打扮得如此光鲜,她是想让楚引歌看到自己最好的姿态离世。
也难怪,那日的楚老爷几乎寸步不离姨娘,怕她说错话罢。
楚熹实在太不了解姨娘了。骄傲如她,她已是心灰意冷,一心赴死之状,就不会再告诉楚引歌任何她的遭遇。
这是她的不耻,不耻于旁人道。
她活着受非人折磨,万般欺辱,唯有一死,体面离世,这是姨娘的果敢和无畏。
在这个囚了她一辈子的牢笼里,以一人骨枯的杀伐,无声地,抵挡着她被遭受的□□。
姨娘也曾巧笑倩盼,到如今,却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楚引歌缓步自灵棚,她要将姨娘带回家,她的魂魄不该桎梏在这肮脏不堪的地方。
姨娘托梦于她,也是这样想的吧?
这临时搭的灵棚就在小偏厅门口,丧幡翻飞,被大雨淋得污迹斑斑,看得出来很是仓促,连香烛都极少,袅袅缕缕,似稍大一点的风就要将它吹灭了。
楚引歌眸底闪过冷寒,抬眸就瞧到了那个大大的“奠”字,顿时眼眶发涨,全身如坠冰窖,一层层黑白将她覆盖。
她越过贡品,一把就将姨娘的牌位捧于怀中。
对着身侧的白川舟说道:“牧之,麻烦你.......麻烦你,帮我将姨娘的棺木送去蔷薇居,在那里给她设个灵堂。”
她的声色出奇地冷静,镇定自若地吩咐着,甚至都没有流泪,可白川舟却看到她的面色惨白至极,全身在不住地抖颤。
白川舟揽过她的肩时,才惊觉她的身体寒得彻骨,咂得人寒从心起。
他嘱咐如春去拿件薄氅来,又命立冬去找些稳重的人,尽快将姨娘抬走。
“棠棠......”一声哀转女音从边上传来。
楚引歌偏头,这才发现楚诗妍一直跪在旁烧着纸钱元宝,烟气呛得人眉眼发涨。
她怔怔地看着那簇烟团燃尽,没有任何情绪:“是阿妍啊。”
“棠棠.....”楚诗妍跪膝扑到她的脚底,痛哭流涕,“父亲请的吹班哀乐马上就到了,这下着大雨,就别挪姨娘了。”
“别和我提那个畜生!”
楚引歌的眼眶愈来愈红,连眼白都泛着红血丝,听得出来她在尽量克制,“他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于我而言,他就是杀母仇人。”
“阿妍,我知道你和楚熹,王氏并非同类,但眼下我实在没法镇静,我实在做不到将你和他们割舍开来,我做不到那么无私。”
“我知道,我知道,”楚诗妍猛然抱住她,泪水串串往下落,浸透了她的素白丧衣,“棠棠,你恨我吧!恨我吧,这让我心里能好受些,是我们楚府对不起你和姨娘,棠棠.......对不起......”
楚引歌无力地闭上了双眼,她想将阿妍推开,可手抬到一半,就垂下了,她又有何错……
“往这儿走,就在前面。”
听到楚老爷的声音,楚引歌蓦然睁开眼,将楚诗妍拉至一旁,目光似刃如秋霜的刀锋,直直地看着楚熹,恨不得将他片片凌迟。
一帮奏哀乐的人跟在他的身后,穿着黑色袍衫,像是末路上镣响的呜咽。
明明是他将姨娘逼死的,他还要为她奏乐,可笑,可笑啊。
“棠棠,世子爷,你们怎么来.....”
话还未说完,如春就拿着薄氅过来,楚老爷面色一变,指着她喝道:“是你去通风报信的?!”
楚引歌往前一步,冷笑道:“你打算瞒我到何时?安灵七日后?姨娘下葬?还是想瞒一世?”
她的眉眼冷峭:“楚熹!是你将姨娘害死的!是你!这帮吹班留着给你自己吹吧!”
“住口!”
楚熹怒道,“妾室自缢本是晦气,我还顾念旧情,好心设了灵棚,换做旁人,早是一席草篾卷着丢出去了!你有何资格指摘我!”
“无耻!你无耻!”楚引歌的呼吸不可抑制的越来越急促,“楚熹,你这个龌龊小人,今日我就要将姨娘带走,我和你们楚府势不两立!”
“楚引歌,你有没有良心!她是我的二夫人,凭何能将她带走!我养你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杂种十几年.....”
话还没说完,“砰”一声,楚熹就被脚力狠劲地踹飞在一旁。
白川舟半眯着眼,周身尽是冷冽之气,声色极冰:“说谁杂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