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堂兄名唤陆修川,在三房序齿最末。因是小儿子,自小被孟氏与陆文兴夫妇两个溺爱,因而性子骄肆,尤其早些年,更是无法无天,听闻有一次玩炮仗险些烧了孟氏的卧房,孟氏也舍不得多责他一句。
她隐约记得,陆修川从前好像欺侮过沈安。沈安当年似跟她提过,但并没细讲。
这样想来,她那天看到的那根断指很可能是陆修川的。而当时陆修川人在国子监,所以她当时并没在陆家听到什么风声。
陆修川被剁的是右手手指,她记得那根断指还很长,那么右手差不多是废了。陆修川不过是个羸弱书生,若不能练就四指握笔亦或左手写字的本事,日后前程就艰难了。
陆听溪不知沈安经历过什么,不好对此做什么评判,她只是觉着,她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沈安其人。这事若换谢思言来做,她是半分惊讶也不会有的。眼下的沈安,与她记忆里的相去愈来愈远。
陆修川回去后,被孟氏拉着再三询问陆听溪的态度,听闻她并未明确表态说要帮着向世子引荐,很是失望。
陆修川瞧见自己的残指,再度悲从中来。
习惯了五指握笔,四指握笔谈何容易。至若左手写字,他这个年岁,再去学换左手写字是极难的。且要用左手将字写得能够入眼,大抵没有半年是办不到的。这还得是在日复一日的勤加练习上。
再者,他心里有个令他甫一想起就毛骨悚然的担忧。
他怕那人等他左手写字娴熟了,再废掉他左手。那人就好似高踞云巅的恶煞凶神,冷眼俯瞰他们这些蝼蚁,凌虐之,戏耍之,玩弄于鼓掌之间。
孟氏看到儿子手指上包缠的纱布,眼眶又是一红,泪如泉涌,直呼我儿命苦。
陆修川隐隐觉得此事还不到头,一时惶遽惘然,不知所措。
陆听溪回到国公府,先去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等到了鹭起居外头,瞧见谢思言正低声吩咐杨顺什么。听得动静,他抬头看来,大步上前,一把挽了她就往里头走。
陆听溪以为自己进错门了。
鹭起居内佳木深径,甍弗饰雕,髹之以金。屋阁多八阖十六牖,迤逦所见,庑承廊转,雅逸深致,宛若人境之外的仙苑阆苑。
陆听溪原本觉得自己在布置房屋院宇上还是有些天分的,至少她亲手布置的书房就令许多人惊叹不已。可等瞧见鹭起居,她才恍然发现,真正经纶满腹的人要是风雅起来,是她拍马不及的。
可这么一个雅逸绝伦的地方,如今却贴满了各色窗花。
全是她的影像。喂耗子的她,拥兔子的她,观花的她,嬉闹的她。最夸张的是,窗花上的她俱做霓裳羽衣打扮,俨然月宫姮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