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暂起一话头,且说那袭人兄长花自芳之事。前几年薛蝌寻伙计,便将那花自芳也招将进来;见他为人妥帖,倒也有些倚重。花自芳本是个晓事的,见薛蜨用他,少不得下意小心奉承,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瞒哄主家之事,更在前年将薛家商号一宗积压许久的货物运了往南方去,一番计算下来,竟还小有盈余。薛蝌见他机敏,索性将一家商号交与他打理。花自芳得了这个差事,更为感戴,少不得更要做好起来,过不得几年,竟也成了薛蝌手下一得用之人,家中亦颇有资产;两个儿子送往书馆念书识字,家中也买了几个人伏侍,显见的是个殷实人家了。
虽说花自芳如今与前些年相比,可谓一步登天,然心下终究有几桩事梗着。其一便是父母早逝,并未跟着他享一天的福,思及此事,不免嗟叹;乃雇人将父母坟茔修整一新,又在家中设了祠堂,时时祭奠,聊以弥补往日未尽之孝道,方觉了了一桩心事。街坊邻居见他如此,倒也称赞。
却说花自芳那日回得家中,夫妻二人说了些闲话,瞧着丫鬟送上茶来,他娘子便道:“大郎,我有件事在心里搁了许久,一直不曾有空,今儿倒要同你说道说道。”言毕不待花自芳说话,便道:“如今咱们也有丫头使着了,家里也有些根基,怎么不把妹妹赎了回来,倒教他往那边伺候人去?教人听了,可不说咱们做哥嫂的不像么!”
这话却正戳中了花自芳的第二桩心事。原来他这些年开了眼界,见了世面,倒也长了见识,通共只得这一个妹子,却也想替他谋划。况当日卖妹子原是无法;往年家中稍见宽裕,也曾想着赎了他出来的,谁知袭人当日原存了个心思,虽不曾说得,也只将此事含混过去了。如今又闻妻子提起,倒觉惭愧,是以低头不语。
他娘子见他听进去了,乃进一步道:“要我说,咱们改日往那厢去,将妹妹接了出来罢。妹妹如今也大了,总在那里,也不是长法;况你素日也常说,那府里光景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何必教妹妹赔在里头?”花自芳听到这里,实则心下已有七八分活泛了,只是道:“那里当日原是买的死契,恐他们家不放呢。”他娘子笑道:“这值得甚么!改日你往主家那里去求上一求,多叩几个头去;再不然,我舍下脸去求两位太太。骨肉团聚的好事,再没有强留人不放的道理。”
花自芳闻得娘子这话,心下早作定了主意,嘻嘻地笑道:“难为你替他想的这许多。正是,他如今也大了,正要寻一门好亲事日后过活;咱们也要替他厚厚地备一分嫁妆。”他娘子道:“要你说!你见我素日里不替他攒下许多东西来?但凡入的眼的,总是要替妹妹留些,只怕如今也有好些。届时定了亲事,自然更要置办。”花自芳喜不自禁,忙要起来同他娘子作揖,又道:“此事不可过迟,明天就去的是。”
他娘子忙道:“你且住。虽说要接妹妹出来,也要同他说明白的是。到时咱们巴巴儿地去了,妹妹反不想出来,可不没趣?”花自芳闻得这话有理,便道:“依你却如何?”他娘子笑道:“不几日便是姨娘的生日,咱们先往那里回了,接妹子家来住几天,再慢慢同他讲了,可不是好。”花自芳闻言大喜,笑道:“正是这样。我明天且往那边回了,先套车接了妹子回家罢。”他娘子嗔道:“一个做哥哥的,竟这般小气。就不说雇一乘轿子,教两个丫头相跟着,好好地把妹子迎回来,还要套车?”花自芳听得这话,忙笑道:“是我的不是,就依娘子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