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礼盒拿进自己的实验间,关上门,抵住,然后轻而易举地将礼盒拆开。果不其然,里面躺着一条十分眼熟的缎面婚服,奶白色的缀花蓓蕾簇拥在胸口,附网面头纱同一对蕾丝手套,左手无名指上套住一只极其奢侈而高调的粉红钻戒,攒着一圈宝石,戒面有一颗榛子那么大。
只有何祺华会做这种无聊事。卓正扬不会随便买礼物。他十分严谨,不会心血来潮讨好她。
薛葵嘴角噙住一丝冷笑,将婚纱展开,触感依然很流滑,如水银般泻到地面上去,若不是手指受伤,她倒很想试试那戒指大小——她现在的戒围比当年小了半号,不知何祺华是不是细心到连这个也没漏过。
礼盒过大,实在引人注意,她扯了只大号垃圾袋把衣服揉成一团扔进去,准备下班的时候带走——如果何祺华认为她的十年蛰伏是一种逃避,那就痛痛快快地来个了断吧。
“你今天晚上不要来接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薛葵对卓正扬说,“我大舅来格陵了,我得去见他。”
沈玉龙到格陵,当然是迎接何祺华圣驾。但是卓正扬不打算问。如果薛葵想说,她会自己讲出来,不需要他强迫。除了顺从地让他亲吻抚摸之外,其他方面,她一向寸步不让,但又婉转到让你觉得她的种种行为不是出于倔强心理,纯粹都是你自作自受。
所以她要,他就,她不要礼物,他就什么也不送。虽然这样有时候会让他觉得肝火上升——这和基督山不在仇人家中吃一粒盐,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将来可以爱憎分明。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她交往必须要保持如此亲密而又疏远的距离。
交往以来她提出来的唯一一个要求,也不过就是今天中午自己跑到卓开门口,站着等他,他出来的时候,热情地挥着受了伤的手,说好想吃牛腩粉,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挽住他的胳膊,死拉活拽地上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到了格陵大学,窜进附近小巷子里一家没有店名但有狂多吃客的米粉铺,直接对坐在窗口一排吃的极香的人说麻烦让让,让让,硬是挤出两个位置来,欢天喜地坐下,叫老板来两份牛腩粉加蛋。
他知道这种小巷子里常常藏着老饕名店,一尝之下,果然名不虚传,早知道这样,就应该由着她的性子多来这种食档,而不是看她在高档优雅的餐厅里,对住满满一碟香茅银鳕犯愁,吃,不喜欢,不吃,太浪费。
“唉,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种应酬。”薛葵瞪住碟子里的鸡蛋,用筷子一阵猛戳,“好烦,又不得不去。”
她并不希望卓正扬在生物科技附近呆太久。否则收到礼物的事情一定会传到他耳中。未下班前盘雪还来探望了几次她的伤势,全然不是要讨要礼物的模样,反而是对于自己又妨碍到蜜运情侣十分灰心,她好生安慰了一阵子,盘雪才放下心中重担,把衣服的事情忘个精光。米粉铺是她能想到的最远食府,又平价又好吃。等到了之后她才想起这里环境嘈杂,卫生马虎,更加没有停车场,卓正扬恐怕不会喜欢,但是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尝过几口之后大赞美味妙不可言,她当北方人不太能吃辣呢,没想到卓正扬还加了许多辣椒,大汗淋漓地脱了外套,还要求她一定要吃完。他从来不说假话,她又想起两人过去也曾在实惠吃过饭,可见卓正扬并不是身骄肉贵的人。但为什么交往以来都去一些高档餐厅呢?
薛葵若知道卓正扬的本意只是希望能够用各种珍馐美味尽快地解决她的节食问题,肯定要为瘪瘪的荷包大哭一场——完全就是沟通有问题嘛。
她今天去见沈玉龙,意在何祺华,她想她总得和何祺华谈一次。这种敌暗我明的局势,她不喜欢。以前的何祺华吃软不吃硬,固执多疑,又老谋深算,但十年以后,什么都有可能改变,今天晚上只好见机行事。
“我知道你讨厌。”他想起她同辛媛逛街那一次,也在他面前下意识地抱怨过,“我陪你去。”
薛葵咬着筷子,有些为难。
“可是你以什么身份去?我还没告诉家里人我们的事情。”
啊?她的便宜都快被他占光了,原来他还只是地下情人?真是佛都有火。
卓正扬放下筷子,从外套里拿名片夹,他记得应该有一张薛海光的名片。
“喔,找到了。”他开始拨打薛海光的手机号码,“我来告诉他。”
“别别别。”薛葵赶紧伸手去夺卓正扬的手机,“别吓他,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
完蛋,一不小心说了真话。
卓正扬完全愣住,一副“明明我是万人迷为何还有 ”的不解表情。
“为什么?”
薛葵也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说乃是因为你不够放得开?
她眼巴巴地望着卓正扬,用眼神哀求他不要打电话给薛海光告诉他这个噩耗,她简直可以想象薛老爹肯定会第一时间被雷飞到火星上去:“这个,大概和眼缘有关……”
卓正扬把手机放在桌上。
“等你看不见的时候我再打给他。”
“不行,我……”
她一句话没说完,瞟见卓正扬的手机桌面,短发微笑的女子,果然是她的照片。她悄悄地拿起他的手机,这应该是他来接她上班的时候照的,她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笑得如此富足,仿佛只要看着卓正扬出现就已经幸福满满,所有的起床气都烟消云散。
卓正扬哪里知道她这么多心思,任由她把玩自己的电话,埋头继续吃面。这种感觉真是奇妙,薛葵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缩小了藏在电话里贴身携带,甜蜜而安全。她是极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感恩的人,而这事情若是卓正扬做出来的,便有了蝴蝶效应,暴风一般席卷全身,全然领悟面前这人一直坚持不懈地敲着她的心门,时急时缓,绝不停歇,一直要敲到她肯开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