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渊与王上同出一族,每闻诸将屠杀百姓,辄深戒谕之,其虽祸起兵乱,却有爱民之心。况渊不以其族类而深自贬抑,而更有言曰: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出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此雄豪之语,读之铿然有声,王上当知,大丈夫岂有族哉!”
刘符动了动,眼睛转向他,似在思索什么,随即又冷笑道:“流毒天下,不是此后的汉人给刘渊的评价吗?”
终于说到关键之处,王晟目光一凝,微微前倾道:“此即为其子聪矜夸淫纵,残暴无亲故也。若其能守正道、爱其民,岂能有此速亡之祸?赵之覆亡,实不在其族类,王上若效此,雍祚复安得长远?”
刘符猛地弹起来,“我……我怎么就矜夸淫纵,残暴无亲了!”
他现在几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王晟不由得失笑,熟练地为他顺毛道:“臣只是以此为例罢了。王上能察纳下言,释放卢氏外的数族,实非刘聪之辈所能及也。”
刘符低低地哼了一声,又坐了回来。
王晟又继续道:“臣昔日在蜀中颁行新法,初时民众怨恐,不解朝廷之意,议论之声蜂起,言及臣身,多有不堪之言,过于李氏多矣。臣辄晓谕教诲,使新法之美,庶人皆明。法行一年,蜀人无怨。”他歇了一歇,又道:“王上但约己而爱民,布恩泽于百姓,施仁政于四方,使百姓安堵、人心大安,十年之后,若复有言此者,臣为王上戮之。”
“嗯。”刘符终于闷声应道。王晟的这一番话和那日蒯茂在朝廷上的谏言别无二致,但他今天听王晟讲出就全无不适。同蒯茂与褚家父子相比,王晟虽同为刚直之臣,却是刚中带柔,先退后进,几番话下来,便将他心中的气一点点地理顺了。
王晟见时机已成,便话锋一转道:“然而王上此番,确实有失。”
刘符在塌边动了动、又动了动,终于道:“那你说,我错在哪了?”
王晟眼中褪去笑意,整肃起来,“王上有两失:一为失民,二为失臣。”
刘符直直看向王晟的眼睛,王晟趁他看不见,不动声色地把手悄悄压在腹上,尽力平稳了呼吸道:“卢氏全族,因一言而获罪;大族千余人,亦无罪而见捕,王上虽放其归家,其心已疑。京城百姓,皆闻其事,哗然而惊,如之奈何?”
刘符不语。
王晟便又继续,“廷尉左监,忠直士也,颇肖乃父。王上命其行株连百姓之事,此非君子之行,左监三让,王上终易人而行之,如此,岂不寒大臣之心?臣闻御史大夫、中丞、谏议大夫,皆有忠谏之言,王上能听其言而不能尽纳之,仍牵连卢氏一族,此又与未纳其言、流放千人有何不同?朝中正直之人,虽未出言,亦必扼腕而叹。”
刘符面色微赧,无赖道:“此事我做也做了,还能如何?”
王晟轻轻叹了口气,“臣自洛阳赶回,本不是为了与王上说方才这些话,正是为了接下来要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