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俯下身去,额头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久久没再抬起。
刘符看着他,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他知道这才是王晟的真心话,可笑他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为了争自己的道理,可如这般事情,又岂有道理可言?刘符一把甩开握得汗津津的前摆,向王晟逼近一步,那双黑色的靴子正停在王晟低垂的额头之前,他激动道:“去他娘的万民!去他娘的史家!他们怎么说、怎么写,我根本一丁点都不在乎,也不要你来替我在乎!景桓,就一句话——”
他捉住王晟的手腕,强迫他直起身来看着自己,两眼如出鞘的剑一般,紧紧地逼视着王晟的眼睛,“你喜欢不喜欢我?”
王晟被握住的那只手无力地向下垂着,他不做声,抬眼怔怔地看着刘符。在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坚定、冷静、严厉、温和,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只有一层淡薄的雾气蒙在上面,透出几分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迷惑和软弱。
刘符几乎要心软了,他松开王晟的手,缓缓站直身子。他知道论口才,十个他绑在一块也不是王晟的对手,于文,他说服不了王晟;于武……他当然也不可能行如此之事。
满腔热血退去,这时候刘符才终于意识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王晟把答案在口里嚼碎了,再拿到他面前。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王晟若是不给他想要的答案,他又能怎么办呢?
刘符眼圈红了,他用最后的自尊,朝着王晟伸出了一只手,“景桓,你要是答应我,就拉住我的手站起来。要是不答应,你就……”他哽了一下,怕被王晟注意到,急急地接上,故作镇定道:“你就等我走后,自己站起来吧……别在地上跪太久,地上凉,小心一会儿又腹痛。”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露出难过来,说完,便紧紧抿起了嘴,再不出声。他没说要在这里等多久,只是固执地举着那只手,脊背绷得如同张满的弓弦,似乎再加一把劲就要折断。
他口中似乎王晟答不答应都无所谓,一张脸也绷得铁石一般,王晟看着他,心脏却像是割开了一条口子,每跳一下,就沥出一大滩血。
他从未想过这一天,刘符问自己,问自己喜不喜欢他。
王晟看着他,眼中如有波涛涌动。刘符看着他的神情,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灯火在案上静静地烧着,金黄色的火苗如同剪纸一般,一下也不曾跳动。巡夜兵士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从军帐这头整齐地传到那头,随后又渐渐远去了。“哈——”守在帐外的军士偷偷打了个哈欠。“哗啦——”远处军营里的一个士兵翻了个身,被子的一角落在了地上。
忽然,烛火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帐中浓稠的影子沉默地晃了晃,随后便又静止不动。
刘符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久到他那擂鼓般的心跳已经一点点地缓了下去,在这漫无边际的沉默中,他终于见到王晟的眼神渐渐变了。好像清浊渐分,轻的升起,结成一网薄薄的雾,重的沉到眼底,映出坚定的黑色——他终于下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