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看了信笺上的字迹,只觉叹息,不明白日后那个书画双珏的龙渊阁大学士,如何幼时习字那般一言难尽。
如今知晓前因后果,只剩满心心疼。
一开始字迹尚且工整,之后便歪七扭八,不忍弗看,想来是夫子辞教归家,他身旁再没人教导,加之杜氏很有可能会检阅信笺,若是字迹太过工整,反有因杜氏嫉恨,不得不书写潦草之故。
“我阿娘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执一人手,从一而终。’当年,阿爹曾亲口允诺过阿娘的。
阿爹负了前言。
杜氏同兄长来了以后,其实阿娘便再没有一日快乐过。
阿娘那时候应该病就已经很重了,我却全然不知,还很欢喜能凭空多处一个兄长来陪我玩,又有温柔的姨娘回回给我做许多好吃的,天天往兄长跟杜氏所住的院子跑。
我后来总是想,是不是我那时同兄长还有杜氏的亲近,无形中也加重了阿娘的病情,是不是,我也是害阿娘郁郁而终的罪魁祸之一……”
谢瑾白不知他小小年纪,藏了这般诸多心事。
他将人抱在他的腿上坐着,认真地道,“你那时才几岁,何错之有?错的是你父亲。我想你阿娘生前定然未曾怪过你。她既是从未阻止过你同杜氏还有唐不期母子二人亲近,我想,她应是希望自她去世后,能有更多的人代替她来爱你。”
只不过,杜氏到底是辜负了俞氏一片托孤之心。
“我知晓。阿娘她一贯心善,这个世界上在没有比她更心善,更温婉的女子了。她连下人都从未苛责过。定然,定然更不会怪我。我只是……我只是……小玉哥哥,我真的好后悔。后悔阿娘病重时,没能多陪陪她……反而成日往杜氏、兄长所在的偏院跑……”
唐小棠将头紧紧埋在谢瑾白的胸前。
这些事,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
每一桩,每一件,都如同一道长长的,深深的疤,揭开便血肉模糊。
谢瑾白收拢手臂,将在他怀里泣不成声的小公子环在自己臂中。
他在心底对自己起誓,这是他最后一次,任由棠儿落泪。
从今往后,他要他的小公子岁月无忧。
时值秋季,城郊两旁田野的稻谷熟了,金灿灿的一片。
青色的马车,穿过城郊的黄泥路。
秋风吹来,稻谷如起伏如金色的海浪。
那个每到稻谷成熟季节,便双手托腮,坐在田埂上等进城马车经过的小小少年,终于等来他等的人。
—
像是将多年来的委屈、惊怕,愧疚,一并给哭出来。
唐小棠起初还顾忌着自己是在马车上,马车外都是随行的衙役,挂心着面子,没敢哭得太大声。
谁知,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些年的眼泪流得太少了,以致这两次每回哭,都总是起个头便停不下来。
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头一回离家,想家,想阿爹什么的,太正常了。
谁人年少离家时,不得流几回眼泪啊?
衙役们自是未曾如何放在心上。
倒是小唐公子,自觉丢人,在路上的两日,除却下车方便,其他时间就没如何下过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