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东北辽凉军部驻守大统领暴毙于军帐,首级被取,军心大乱。三日后大统领之首级以葛布包之,送与边疆驻守大营,北辽狼子野心可见一斑。皇上震怒不止,有意挥师北上。北辽草原各部遂蠢蠢欲动,三年之内必乱。
祁容盯住桌上的书信,缓缓捻起来,修长的手指暗自发力将其揉成一团。漆黑的发丝如同寒鸦之羽,将那双叫人看不分明意图的狭长凤眼遮住了几分。
太子说话算数,母后不知用什么法子说动了管家爷,现下祁容已经挪进太师府上最为偏僻的独门小院儿。数十载的井中困顿已将他折磨成了昼伏夜出的蝎子,双脚踩上了青砖,那一霎竟叫祁容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院子不大,对堂堂赵太师的府邸而言无异于沧海一粟。但对经久不见日光的四皇子而言却宽敞得可怖。井下的一方洞天彻底困住了他,空旷的摆设除了叫他无所适从更添了三分不安。好像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就匿着数十双手,它们勾动尖爪,厉声嘶吼,无时无刻不想将他拖回井下去。
凡是藏得了人的角落,一处都不能留下!
祁容身后的墙只挂上了他的玉琴,满屋仍旧铺遍了柔软的厚毯。除此之外还剩一张花梨木的方桌,笔墨镇纸供应不缺,还有一把方便休憩的太师椅,再无其他。
他与五弟不及弱冠,容貌颇为相似,面色浅露着几分病态。幼年长期服药叫他眼凹之下总是血丝乍现,粗略看去眼白隐隐发红,好似稍一发力就要破开,如同被困千年的恶蛟狰狞再现,要作乱天象。
这日头总是叫他焦躁,扰他清静。祁容不喜,便命人用黑布遮了木窗,他独自活在小院儿里头却更似不在人间。
唯一叫他顺心的无非就是四弟还算精明,终于活透过来,于各宫都安置了自己的人手。方才这信乃是昨日管家伯递进来的,是太子亲笔。笔锋遒劲有力,语态不留余地,祁容暗自笑道,莫非四弟是算准了天机不可?
可若真是如此,与他与己都须提早储备兵草,最佳之策乃是寻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峦,多养几千亲兵。亲兵需要粮草马匹、锁子甲弓箭……一样样地算下来不是个小数目。纵然太师府是有这笔银子,可若叫老太师知道两个外孙儿密谋策反父皇,未必狠得下心来。如此便要从别处出这开销,莫非四弟真要动盐引的心思……
祁容素面朝天,想到此处便执起笔来,算计着大昭如今的盐政。栗州属南,自古出粮。北地在上,盐仓居多。如何盘活这条路,看来只待过两回寒冬。入冬后盐仓大多告急,盐商大多勾着盐政的官,若是能说动四弟,叫母后放话准自己走这一趟,这可就……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祁容听那敲击铁锁的动静不禁嗤笑一声,放下笔向后仰去,闭目问道:“管家爷有何吩咐?若是午膳放地上便可,本王自会去取,不多麻烦了。”
“宫里头的大人说了,顺安多年屈居井下,委屈非常,故而给配一使唤丫头,日日精心打理着顺安的起居,也可解闷儿。这丫头已在府上多日,太师与太师夫人也看着好,教了些规矩。老奴今日就将人送来,年岁是小了些,若是用着不行再换就是。”
管家爷半开着院门的锁链朝里头说,脸上没有半点子不耐烦的模样。四皇子性子孤僻是早有的了,眼瞧着从前那样小的一个团子长成这样,管家伯恐怕只比老太师还不安。那年四殿下浑身青紫,小胳膊儿小腿儿都被寒水冻出一块块血红色的疮斑。原以为这孩子没了,还是太师夫人用自己个儿的胸口给暖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