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俩的前方,戚隐御着斩骨刀飞,飞扬的白发亮地刺目。他一路迎着夕阳,那沉默孤寂的黑色背影像一把刀,扎进滚烫的业火。日落西山,星子像冻结的冰碴子挂满天的时候,他们到了幕阜山的上空,山脉弯弯处含着一泊浩瀚的大泽,像一团银月镶嵌在山脉的边缘。在上古,这大泽远比今日更大,南临长江,向北直达随州,几乎占据一半的荆楚之地。
“下面就是云梦了,”女萝说,“我的神对我的指引就到这儿了,里面我也没进去过。《海内中州志》记载,从前的荆楚百姓在水上搭建神殿,泛舟前往大泽中心,乐舞娱神祈福。每年还要向大泽中心献祭百十个人牲,乞求风调雨顺。若找到人牲的遗骸,想必就离神殿不远了。”
戚隐道:“这种地方一向古怪,我先下去,你们在这里等我。”
“要去一起去,谁也别落下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同衾,死同穴。”云知说。
这厮惯会说怪话儿,戚灵枢默默看了他一眼,就当没听见。
“随你。”斩骨刀徐徐下降,戚隐向水面靠近,“既然这样,我打头,小师叔殿后。狗贼,你和女萝走中间。”
他不动声色看了眼云知,云知瞬间会意。师兄弟这么些时日,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戚隐大概不信任那个叫白雩的劳什子大神,也不信任这个叫女萝的女妖。安排成这个阵型,表面上看起来是保护,其实是将女萝团团包围住。万一有什么变故,两边也好互相策应。
戚隐率先下潜,墨绿色的水淹没眼前,静谧的水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古泽远比想象的要深,几乎可以达到冰海天渊的深度。一行人无声地下潜,没有人说话,仿佛是害怕惊扰了远古的魂灵。
下潜到最深处,墨绿色越发浓厚,几乎看不清彼此。云知点亮灯符,符咒的微光盈盈亮起,光芒像金黄色的灰尘,在水中曲折地漶散。他们已经潜得很深了,耳膜像蒙了什么东西上去,闷闷的难受。戚隐背着黑猫,游在最前方,四处一片毫无声息,像来到了死亡的地界。
行进了三丈远,戚隐挥了挥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大家悄无声息停在他身后,望向前方,不由得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人,全是人。
幽绿的水底,泥泞的淤泥里,跪着数不清的人。一眼望过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所有人匍匐在地,双手交叉按在额下,向着前方虔诚地叩拜。正前方不远处有一艘枯朽的大船,桅杆断折,一半船身埋在了泥沙里,龙骨上刻着细细密密的符咒,已经黯淡了光辉,磨损得几乎看不清。这腐坏的古船魁伟又年老,不知在这静谧的水底渡过了多少年。
“在水上搭建神殿,意思是神殿建在船上么?”云知小声道。
女萝点头,“应该就是这样。”
戚隐要往前走,戚灵枢按住他的肩膀。戚隐拂开他的手,道:“没有活人。”
的确,这水中没有半点心跳,只有幽幽的水波摩擦岩石,发出细微的声响。戚隐步入跪尸群,所有尸体的皮肤都呈现一种诡异的铁青色,让他们看起来像是青铜雕铸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