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2月20日
第三十三章
“啊,制作人先生!”
悠闲地坐在马路边的栏杆上晃荡着穿着球鞋的双脚,少女注意到了足音的靠近,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那是我见过无数次的笑容,属于偶像芹泽朝日的笑容。之前那个不像是她的她似乎又再次消失不见了。
“嗯,我来了,朝日。”
“那出发的说!”
从栏杆上跳了下来,少女兴致勃勃地抓住了我的手,往马路的另一边走去。我没有反抗,任由她拉着我穿越车水马龙的街道——在朝日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刻,马路上所有的车都踩下了刹车,行人也都停下了脚步,用无神空洞的目光笔直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穿越马路的身影。
即使不用她说,我也能明白她为了这次见面准备了许多。今天是终末,是一切的结局,而朝日就是书写故事的那个笔者,精心地编织好了属于我这个角色的最后一舞。
我早已下定决心要尽自己所能结束这一切了,但事到如今却开始感到了动摇。并非因为突然变得贪图享乐,而是对自己是否能胜过朝日的算计而恐惧。
一个成年人,害怕一个14岁的孩子——这听上去荒谬又可笑。但名为芹泽朝日的少女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天才,而现在的她,是一个掌握了世界的天才。
“我们要去哪里?”
“嗯?去制作人先生的家的说。”
“诶?但我的家不在这个方向才对”
“啊哈哈,说起来确实是那种设定呢。”毫不在意地说着让我不安的话语,朝日回过头,眨了眨眼睛,“但是没关系哦,到地方的话制作人先生就明白了的说。”
“!”我的手骤然握紧,拉住了还想继续前行的朝日,“朝日!你对姐姐和日花她们做了什么吗!”
我努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严肃认真,但脱口而出的言语却显得僵硬又颤抖。
“好痛的说。”
朝日没有回答,只是皱着可爱的眉头看着她那被我攥紧的小手,低声嘟囔了一句。
“啊、抱、抱歉”
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没关系的说!”朝日抬起脑袋,神情自然地露齿一笑,“我没有对那两个人做什么哦?那两个人本来也不是制作人先生的姐妹的说。”
“?你在说些——”
“啊,到了的说。”
在一栋居民楼前停下了脚步,朝日无视了我,语调欢快地说道。
我疑惑地抬头观察起了这栋楼。这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公寓,看上去有七八层高,外墙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下多了些斑驳。楼下的保安室是空的,大门敞开。本应该在那里坐着的保安大叔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座椅。
等一下,我为什么知道,那是一个保安大叔?
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了心头。我很确信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莫名有种对各种通道走廊了如指掌的熟络感。脑袋传来一阵突兀的疼痛,让我下意识皱着眉捂住了额头。
我回过神来想开口追问,朝日却已经哼着歌小跑着走了进去,踏着轻盈的步伐踩上了通往上层的台阶。我赶忙追了上去。
那种熟悉感越来越严重。破旧不堪的电梯门,楼梯转角贴着的风俗广告,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出一个缺口、至今没人填补的第三级台阶
——我的身体在摇晃。与朝日那轻松前行的步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脚步跌跌撞撞,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这种反直觉的既视感影响着我的精神状态,让我难以迈开步伐。
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另一种,视觉上的奇怪感受。很难形容这种视角上的变换,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把视频的清晰度从流畅调到超清一样。各种各样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出现在视野里,让我惊讶之余开始困惑——
我现在可以肯定,自己的记忆和观察现实的视角都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
自己会找到答案的。在看到三楼那扇虚掩着的房门之后,我的内心无端地出现了如此确信的想法。
比我早一步上来的朝日倚靠在一边的护栏上,注视着缓缓踱步走上台阶的我,眨了眨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揶揄,没有恶意,有的只有纯粹的好奇。
“这里是?”
我开口问道。脱出口的话语生涩干哑,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的事实,然后便是席卷全身的疲倦感。被催眠后那种超人般的体质仿佛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因为运转效率拉到最高而开始不堪重负的古旧机器。
“是制作人先生的家的说。”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只有那个虽然狭小,但足够温馨的七草家。
温柔可靠的姐姐,有些叛逆但始终是懂事好孩子的妹妹即使没有长辈,这个家也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支撑了起来,足够遮风挡雨。
我想开口反驳,但被某种类似直觉的东西阻止了。
最后,我沉默地换了一个问题。
“门的后面有什么?”
朝日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在那之前,制作人先生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她的语气忽然变了,气质也随之一变——变成了那个清晨站在隧道门口说出奇怪话语的少女。
冰冷,缺少人情味。那不是朝日,只是一个看上去长得像她的存在。
我打了一个寒颤,以沉默的方式作为回应。
“——经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后,制作人先生是怎么看待【催眠】的?”
“危险的东西。”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亲手使用起来会为它能够做到的事情而感到震惊,但这种力量不应该被任何人所拥有,整个社会的秩序都会因此而被破坏。”
“正论。”朝日从护栏上跳了下来,随意又敷衍地鼓了两下掌。我抬起头看向她,她正微笑着,但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那制作人先生有想过,没有这种‘危险’的——”朝日用双手比了一个引号的手势,“——力量,那个叫樱花的孩子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情?”
我皱了皱眉头,张嘴正打算反驳,却立刻被朝日打断了发言。
“‘没有我的安排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制作人先生是想这样说吧?”虽然是问句,但少女的口气里并不带有任何疑问,她也确实说出了我想说的。然后她摇了摇头。
“并不是哦。赌鬼的父亲,破裂的家庭,经济的窘境,这一切都是在我干预之前就存在的【既定事实】。事情终归会发展到那种地步,而我只是出于将一系列故事展示给制作人先生看的目的,用催眠的力量将这一切加速了而已。”
朝日打了一个响指。“换句话说,樱花终究会陷入不得不独立生存的境地,而那个赌鬼老爹终究会在哪天因为欠债打起把他的女儿——他少数拥有的‘资产’——卖掉的主意。成为富人的一次性玩具,某个俱乐部的地下奴隶,又或者廉价卖给一个有点小钱又好色的变态上班族结局差别不会太大。看人一向很准的制作人先生的话一定明白吧?樱花那样的性格指向的未来。”
“”
她说的没错。逆来顺受、缺少主见、渴望认同。这样的女孩也许在名为‘富裕’的温室里能够茁壮成长,但一旦被丢到现实的底层环境,眨眼间就会被残酷的社会吞噬的一干二净。
“你想要表达什么?催眠拯救了她吗?”我忍不住反问道,“可以用来拯救那孩子的方法绝对不止催眠这种邪道方法一个。介绍远离这座城市的工作也好,通过自媒体宣传逼迫那个父亲履行责任也好,同样是一个外人站出来提供帮助,没有一定要利用催眠行使正义的理由。”
“但除了催眠之外”朝日在我的面前站定,仰头直勾勾地看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里却燃烧着让人心悸的黑色虚幻火焰,沉重而浑浊,“没有一个办法能够改变【根本】,不是吗?”
“——”
【根本】?
“——我的问题问完了,该回答制作人先生的问题了呢。”少女微笑着转移了话题,背着手面对着我往后退了几步,“门后面有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她顿了顿,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是【一切的真相】,哦。你真的确定想要进去吗?”
“如果那里隐藏着解决异变的钥匙。不是为了这个的话,我也不会一路走到这里来了吧?”
“钥匙也可以这么说吧。”少女摸了摸下巴,“但我必须事先说明,真相可能比制作人先生想象的要残酷许多哦。”
头痛的感觉再一次传来。她说的是真的——一个声音在我的耳边说道。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现在回头的话还来得及。”从刚刚开始,朝日的那个句尾口癖就消失不见了,语气平淡而肃然。她在很认真地劝说我,唯独这点我还能够从眼前这个变得陌生的少女身上感受得到。“就这样和大家过着幸福又美满的生活,享受着爱与被爱的感觉,没有烦恼地度过一生。是HappyEnd哦?制作人先生上周在旅馆也过得很开心吧?”
脑海里闪过了Noctchill大家的身影。透、雏菜、小糸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円香那张凄美的面容上。
我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正人君子,朝日。这段日子确实让我多少认清了自己。”我抬起胳膊,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即使将一切隐藏在工作这面盾牌的后面,我也无法否认自己始终对事务所里的小偶像们抱有除了期待她们事业成功之外的欲望。她们不仅是我负责的偶像,也是充满魅力的女孩、女人。无论是不是催眠的缘故,当她们对我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好意的时候,我无法做到坚守本分这件事都是不争的事实。但是”
“扭曲别人的心情去满足自己的欲望什么的我还没有厚脸皮到能够坦然接受这种事情的地步。”
我抬起脑袋。朝日无言地看着我,精致的俏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她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了通往房间的通路。
“”
头痛消失了,但那股不安的感觉仍旧弥漫在心头。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方才走上前去。
我握住了门把手,停顿了两三秒,将门用力推开——
那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除了一张桌子之外一个家具都没有。而在那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部手机。和被揣在我兜里的那部同一款式的手机。
那是——
————
————
——【我】的手机。
在大脑认知到这个事实之后,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袭击了我的脑袋。潮水般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入了进来,使得我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