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园里"失踪"了四天,重新回来,校园依然如一潭死水。只有"新东方"的课堂里依旧是拥挤不堪的人群。
走进图书馆,我还是去五楼的那间港台文献中心,翻阅那套台湾印刷的、庞大而精美的"近代文史资料"。这套书中的很多珍贵史料,外面都很难见到。我打算花上一年的时间,把这套书大致浏览一遍。庄子说,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每当我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就会有同样的感慨。
这间阅览室少有人来,我独自躲在角落里,一个上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窗外杨絮飘飘,如同六月的飞雪。读书读累了,就抬起头来观看一会儿满天飞舞的杨絮。每片杨絮都是寂寞的,找不到方向。它们与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在空气里飞翔,然后飞落尘埃。
博雅塔的塔尖在远处,塔身被树荫簇拥着。它已灰尘满面,像一个不合时宜的老人,冷冷地看着这个热闹的世界。
今天又收到一大叠信件。有杂志社编辑寄来的刊物,有熟悉的朋友的来信,当然也有素不相识的读者的来信。其中,显得突兀的是一封来自扬州的特快专递。谁寄来的?在记忆的仓库里搜寻了一阵,我在扬州确实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信封的后面留着一个外国公司的名称和地址,以及一个有些模糊的"宁萱"的名字,它们让我在心里嘀咕了半天。我与公司之类的机构向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而"宁萱"却又是一个充满诗意的、让人遐想联翩的名字。
蓝色的、硬皮的、硕大的特快专递信封,仔细一掂量,里面似乎空空如也。
这是谁写来的信呢?这个"宁萱"究竟是谁?尽管差不多每天都会收到几封陌生读者的来信,却很少是用特快专递来邮寄的。读者们的信封,多半粗糙而破旧,也许是因为这路上颠簸太久的缘故。而且,那些地址一般都是遥远的学校和乡村,与高楼大厦无关。
撕开封口,原来是薄薄的一页公司便签,信的内容只写了大半页。字迹很小,很细,甚至有些潦糙。算不上秀美,却一眼就能够看出是女孩子的笔迹,每个字都带着几分柔媚的心思。
在学校里的"家园"快餐厅里,我买了一份快餐,一边吃,一边怀着"姑且读读"的心态摊开信纸。刚刚读到第一行,我便立即换了一种心情,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起来。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几乎"不忍卒读"--它像一块小石子,准确地击中了我的心脏。它沉重得让我有窒息的感觉。
阳光从窗口射进来,薄薄的信纸在阳光下是透明的。
写信人的心呢?
显然,这封信的作者,跟我有着相同的心性,也跟我有着相同的创痛。
在这些文字的背后,黑暗与光明两种力量正在严峻地较量,悲哀与快乐两种情绪正在剧烈地翻腾。一时间,两种力量和两种情绪都难分高下。这个关键时刻,正是需要外力来帮助的时刻。所以,她给远方的、陌生的我写信。她向我--一个她认为值得信赖的朋友,寻求精神上的帮助。
这个时代,还真有这样的女孩?她真的在思考跟我同样严酷的问题?
进入北大这些年,我已然是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异端",不为大多数的同龄人所理解和认同。幸而,北大还有蔡元培时代的精神和学统零零星星的残留,"宽容"是它最伟大的品质。所以,尽管不少人把我目为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时不时地加以嘲笑和调侃,却也于我无害。
在这里,各人做各人的事情,互不干涉。能够在这种"不干涉主义"的羽翼下自由地做自己的事情,我已经很满足了。在中国,这样的地方似乎不多。
那么,写这封信的叫"宁萱"的女孩呢?她会不会也被周围的人视为"异端"?
我猜想,她可能比我更加孤独。从她的信封上的地址看,她在一座摩天大厦里工作。那种摩天大厦好似远古的恐龙,在那里,她会受到伤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