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宁萱的信
廷生:
我刚刚寄出给你的上一封信,觉得意犹未尽,便又拿起笔来写这封信了。我真想牵着你的手去看北大和圆明园的风景。那一天,不久就要到来了吧。
冬天里,我穿着一件鲜红的羽绒服。你还没有见过我穿鲜艳的衣服的模样,一直以来我都喜欢穿颜色素淡和样式简单的衣服。可是,爱上你之后,我突然对鲜艳的衣服有了兴趣。大概是因为心境发生了变化,衣服就是女孩子的心情。
春节过后,妈妈所在的工厂停产了,用最"时髦"的话来说,妈妈"下岗"了。妈妈是一家大型纺织厂的厂医,她从卫校一毕业就分到厂里,一干就是三十年,真可算是"以厂为家"了。厂里几乎所有的女工她都认识,大家都说,她是医务室里待人最诚恳、最热情的医生。
可是,妈妈突然"下岗"了,她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厂里说,如果她们想被纳入社会保障体系、每月发给两百元退休工资的话,就得每人先交一万元钱。她们都感到困惑,感到不公。我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工人们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承受了一辈子的低工资,到头来想要享受退休金,却还得各自掏出一万元的巨款来,这是那个没有心肝的王八蛋的"异想天开"?
这个命令依然被坚决地实施了。家里没有什么存款,妈妈很发愁。我知道了以后,就在我的存款中拿了一万元给妈妈。这可是给她的"救命钱"啊。妈妈比她的同事们幸运,她有了我这个能干的女儿。可是,那些子女的经济状况也不好的父母们(妈妈的很多同事,一家人都在一个厂里,一家人同时"下岗"),怎么能够拿出这笔钱来呢?如果拿不出来,她们不就被抛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
唉,让人气愤的事情,每天都在身边发生着。我们逆来顺受太久了。
还是谈点轻松愉快的事情吧。我们刚刚过完春节,从乡下回到城里。乡下的扬州和城里的扬州,在我的心中叠印出一幅奇妙的图画。
于是,我想给你谈谈扬州。既然你说你想来,我就先吊一吊你的胃口。你是一条小鱼,我放个鱼饵在这里,看你会不不上钩。我还没有听说有人不喜欢扬州的。古人"人生只合扬州死",我想,假如你来,也会留恋忘返的。但是,不久以后,我却要离开温香软玉的扬州到风沙扑面的北京来了。这种"逆旅",完全是爱情的魔力造成的。
你在北京,我也会在北京的--我要把我的生命与你的生命联系起来。
小时候,我在《扬州府志》中读到过"骑鹤下扬州"的故事。
古时候,有四个文人在一起聚会,各自表述自己的人生理想。一个说:"我愿意当扬州刺史。"一个说:"我愿意腰缠十万贯。"第三个说:"我愿意骑鹤下扬州。"最后一个则说:"我希望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现在,我却要两手空空地北上,抛下我的工作和我的朋友圈子。
看来,我的人生理想,跟那些悠闲的古代文人毫无相似之处--我的理想就是跟你生活在一起,无论是甜蜜还是困苦,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比上面那四个文人都要幸福。他们即使能够"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如果身边没有一个爱他们的人,他们会幸福吗?他们所谓的"幸福",不过是一些外在与心灵的假设而已。
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下扬州的皇帝们,应该说实现了"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梦想,但他们真的幸福吗?我想,他们连幸福的衣袖都没有沾到--皇帝们留下来的画像,哪一张不是愁眉苦脸或者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过,将来到了北京,我会想念扬州的,想念我的亲人,想念我的童年。对故乡情感,是无法取代的--正如你现在很想念四川一样。
说起扬州,我又想起一则"种字林撰文"的典故来。你知道吗,字也可以像树一样"种植"?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清初扬州出了一个著名文人吴绮。他以"把酒祝东风,种出双红豆"的诗句而获得"红豆词人"的美称。吴绮曾经当过兵部主事、湖州知府等官职,因为性情耿直,被人弹劾,于是罢官归里。
还乡以后,吴绮住在扬州粉妆巷。院子里面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可以修建园林,但是由于他为官清廉,不曾搜刮财宝,所以没有财力完成园林。
当时,许多风流文士来他家中吟诗作赋,诗人吴梅村形容为:"官如残梦短,客比乱山多。"要是早生几百年,我们说不定也是他家中的贵客呢。你的性情跟他十分对路,他会喜欢你的。
后来,吴绮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既不失风雅,又能够完成园林修建的计划。前来求取诗文的人很多,他无法全部拒绝,便制定了一个奇异的润格(也就是稿费标准):凡是向他求取诗文的,不收金钱,一律用花糙树木交换。于是,短短几年间,他的那块空地上就已然全是红花绿糙、翠柏青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