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趴着她的膝头,道:“河的那一边,就是祖父祖母吗?”
“河的那一边,还有你们没见过的外祖父外祖母,跟你们嫡亲舅舅。”郗浮薇摸了摸他发顶,“你们现在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舅母,不日也会从它而来。”
“那它不嫌烦么?”小儿子天真的问,“爹娘一直让我们不要吵闹,免得打扰了左邻右舍,可是这么多人,成天打这河过,河不生气不觉得麻烦吗?”
丫鬟都掩嘴笑,觉得童言稚语很是可爱,河又不是人,怎么会嫌烦呢?
郗浮薇也笑,是想起来永乐九年的雪天,与沈窃蓝在郗府谈话时的那番走神。
她温柔的捏了捏两个儿子的面颊:“你们若总是吵吵闹闹,为娘跟你们爹爹,还有邻舍,都会觉得烦的。但你们若是乖乖儿读书呢,虽然动静也不小,可是书声琅琅,为娘跟你们爹爹,左邻右舍,就只会夸你们勤奋好学了!”
“我知道我知道!”大儿子扯着她裙摆抢答,“娘的意思是,来来往往的人多是多,但大家都是好好做事的话,河就不嫌烦;要是大家做坏事的话,它就会嫌烦?”
郗浮薇笑着点头,又听小儿子问:“娘,那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啊?”
“这条河差不多都是人挖出来的。”郗浮薇目光似流水,有些酝酿多年的情绪仿佛从她的目光里,流淌进不远处的河水中,微笑说,“而且是古往今来的人,前前后后挖起来的。所以天下人觉得好的,它应该也觉得好;天下人觉得坏的,它当然也不会喜欢。”
两个儿子异口同声问:“那天下人觉得什么好?”
郗浮薇抿着嘴,凝视着河面良久,正要解惑,年幼的孩子却已经转开注意力,叽叽喳喳的讨论起其他事情了。
她失笑的摇摇头,心道:天下人觉得好的,这条贯穿千里的运河也欣然愿见的,自是,盛世清平,福祚绵长。
远处,一缕缕炊烟随软风飘散,将泛着粼光的河流氤氲成一副清清淡淡的水墨画。
差不多的景象,她今日看着,曾经也有无数人看着,以后还会有更多人看。
一代代人过去了,运河沉睡了又起来,沉重了又轻快,见过汗水见过泪水,见过鲜血见过刀光,见过离别见过团聚,如这世间繁华了凋敝,千疮百孔后浴血重生。
那些呻吟那些咆哮,那些沉默那些酝酿,那些恩怨那些情仇,那些不甘那些遗憾,时间将刻骨铭心洗涤成无动于衷,而后书写过一页页的篇章。
在千回百转的岁月之后,是哪一年,两岸的柳枝挣扎着发出了新芽,桃花沾着露水点燃了春光,有一双手从荒芜里扶起一座座倒塌的石碑,追寻着过往的筚路蓝缕?
那一刻云淡天高,应似此时此景,巍巍河山,共聆盛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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